全班为敌

　　骤然降临的黑暗让屠闻本能地调动全部感官，绷紧身体，爆发力积聚在手臂和双腿上，只待一击必中，突然右边又横过一只手，好巧不巧地盖在屠长絮的手上。

　　手背上温暖的触感让她愣了一下，触电般缩了回去，两秒后，另一只手也慢腾腾地移开，蜷起的手指莫名带着一股失落的味道。

　　屠闻：“……”

　　有了这一小插曲，屠长絮也没了看电影的心思，开始琢磨着怎么拒绝唐阁又不伤了他的颜面才好。她跟唐阁认识也有六个月了，期间他话里话外偶尔带着几分试探，一看势头不好就装作开了个玩笑打浑糊弄过去，她也不好直接点明，顺着他的话头表明自己的拒绝之意，做朋友可以，其他的还是算了。

　　可不知怎么的，唐阁知道了她与孟泛之间的冷战与争吵，似乎是觉得自己还有几分胜算，便一直不肯放弃，总以为终有一日会守得云开见月明，选择性忽略她话里的客气与推拒。

　　她的事情太多了，实在分不出精力来应付他，还是找个机会彻底说清吧。

　　如果……她真到了跟孟泛分手的那一步，那也不会转头就跟他好上，她确实有点累了。

　　电影散场后，屠长絮跟唐阁简短道了别，带着屠闻回家的途中接到一个客户的电话，对方似是被琐事烦扰，语气中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屏幕，屠长絮连连道歉，姿态却是不卑不亢，三言两语安抚好对方后，匆匆挂了电话，回到家中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屠闻，说道：“我有点事要忙，没法陪你买军鞋了，你自己骑着电动车去一趟超市吧。”

　　说罢，也不等屠闻回应，她就踩着高跟鞋，如风一般卷进了电梯里。

　　屠闻站在玄关处，听着电梯门合上的声音，缓缓转身，那置身于影院中的不适感很快淡去，一如往初的疏离浮现在她的眉间。

　　她走进书房，关上门，将外界的一切与自己隔离。

　　打开台灯，翻开课本，她的耳边只有笔尖划过粗糙的纸面上的沙沙声，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显出别样的幽深来。

　　叮咚。

　　短信提示音让屠闻的眼瞳缩了缩，她还在十二区的时候，手里进来短信只意味着一件事，她又有任务了。短信列表里存了有不下二十条，每条的发信人都是牧朗，除了这个名字外，再没有多余的东西。

　　杀死戈师里后，她一键清空短信，页面干干净净，好像这样就能抹除什么一样。

　　如今，再次听到这熟悉的声响，屠闻仿佛再次闻到那腥甜的味道，因太过浓厚而化成实质一般，堵在她的胸腔里，拽着她往深渊沉去。

　　那是生与死的重量。

　　她闭了闭眼，等再次呼吸到空气时，她翻过手机，屏幕上一条来自梁尹秋的短信。

　　梁尹秋：屠闻，我们出来见一面好吗？

　　对于这个人，屠闻无法忽视，毕竟她是唯一一个让她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原主激烈情绪的人，“梁尹秋”三个字一出现，她就会想起那晚指尖上的冰凉。

　　见是要见的，但她绝不会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与一个对她有敌意的人见面，那样她没法做到十足的把握掌控局面。

　　于是，另一头的梁尹秋收到了这样一条回复：来我家。

　　梁尹秋：“……”

　　这种荒谬感是怎么回事？

　　怀着复杂的心情，梁尹秋于半个小时后敲响了屠闻家的房门。

　　看见门后那双冷清如冬日林间雾的眼睛，梁尹秋心下还是惊了一惊。

　　她始终抱有幻想，觉得从前那个她一皱眉就会手足无措的屠闻并没有变，只是一时受到刺激无法接受，习惯性将自己包裹起来不让别人靠近而已，内里仍旧是不堪一击的，根本没有与她争夺元绅的资格和本事，这种想法在看到分班情况后就更坚固了——她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她知道，她必须这么想。

　　而这次见面，就是要证实她的想法。

　　不然……她不知道要怎么熬过元绅与屠闻同在一个班级而她彻底成为了局外人的三年。

　　如此坚定的信念，在看到屠闻冷淡的眉眼时，又有片刻的摇动。

　　没什么的，她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吗，拿捏她简直是轻而易举，没什么好怕的。梁尹秋在心底默念几遍，又想起母亲说的不要外露自己的敌意，遂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同学聚餐的事，对不起，我一时冲动说了那样的话，你知道人在着急的时候就会言不由衷……你还在怪我吗？”

　　屠闻盯着她，丝毫没有侧身让她进屋的意思，她在她的注视下浑身不自在，咬了咬牙，说：“我是做错了，可同样暗恋元绅的你一定能明白我的心情不是吗？我从小学起就与他玩在一块了，他喜欢的歌手，作者，电影我都一清二楚，我跟他一起罚站过，我抄过他的作业，他替我扫过地，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啊，喜欢到一想起他就觉得阳光明媚。阿闻，我确实不该做那些小动作，可是……可是，这样的我你一定能理解对不对？”

　　屠闻听着她的剖白，看着她眼眸里的雾气渐渐浮上来，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甚至连语气都没有一丝起伏：“你说的那些，跟我无关，我为什么要理解？”

　　梁尹秋一愣，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屠闻道：“别说废话，你的目的是什么？”

　　她真的，变成了她不认识的那个屠闻了。

　　裙子下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梁尹秋突然惨然一笑，笑容苦涩：“阿闻，你能不能把元绅让给我？我很喜欢他，非他不可，不止是高中，大学，以后的以后我都想跟他在一起。”

　　屠闻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两转，吐字简短有力：“元绅和你，都跟我没关系了，你们的事，我也没兴趣。”

　　原主和这两人的感情纠葛不在她能处理的范围之内，及早划清界线，省去一堆麻烦。

　　听到这句话的梁尹秋先是一怔，继而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见她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屠闻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指着外头，意思不言而喻。

　　梁尹秋直直地盯了她一瞬，然后轻垂眼睫，盖住里面的波光潋滟，往外走去。

　　关门前，屠闻想了想，补了一句话：“你比梁贞差远了。”无论是在心机上还是表演上，到底不过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连梁贞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

　　突然听到母亲的名字，梁尹秋即刻变了脸色，倏地转过身去，对方却已经关上了门。

　　使劲压制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梁尹秋面上变了几变，最终定格在一个阴沉的表情上，随后迈步离开，脊背挺得笔直，身影融进外头的烈阳之中。

　　既然你说的元绅跟你没关系，那我再怎么跟他扯上关系，你都不能搅和进来了。

　　时间流逝，太阳隐没，月亮初上，马路上亮起一盏盏路灯，照亮行人单薄的身影和疲倦的眉眼。

　　走进一片白光中，影子显现，待离开时，影子消失，重又走入下一片白光时，影子再次悄然跟上，似乎永远不会分离。

　　凌晨两点，屠长絮从出租车上下来，顶着头顶清清白白的月光，走进小区，左拐，直走三百米，再右拐，抬头看了眼自家阳台的地方，黑漆漆一片。

　　这个点，她早就睡下了吧，何况明天还要早起上学。

　　屠长絮坐上电梯，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伸手摸向口袋，却只摸出来一包纸巾和一张字条，她愣了愣，突然想起来钥匙在阿闻手里，而她忘记把家门钥匙从那一串中取下来了。

　　低低地叹了口气，她垂着头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不该出这样的纰漏的。

　　她站定在大门前，身体如雕塑一般凝固着，声控灯亮了七八秒，后又重新陷入黑暗中。

　　按门铃的话，肯定会吵醒阿闻吧，她要是睡不够，明天上课肯定会没精神。

　　就这么站了三十秒，大门突然打开的声音让声控灯立刻亮了起来，越来越大的门缝后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光在她的眉眼处投下一片阴影，红润的唇在白皙的脸上显出一股禁忌的诱人的味道，令屠长絮诧异的是，她仍穿着白日里的衣服，并不是那件兔子睡衣。

　　“你……”她张了张嘴，吸进一团温热的空气，“还没睡么？”

　　屠闻没兴趣回答这种显而易见的白痴问题。

　　“特意等我吗？”屠长絮又问，心底开出小小一朵花来，止不住地摇曳着。

　　屠闻瞥了她一眼，转身拿起柜子上的一个闪着银光的小东西递给她，那是一串孤零零的家门钥匙。

　　她握住，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行了，赶忙回去睡吧，姐姐下次不会忘记的。”

　　屠闻不说话，穿着拖鞋走回了房间里，离开走廊上的灯，一点点融进客厅里巨大而又无声的黑暗中，她走得很稳又很慢，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直到屠长絮关上门打开玄关的暖灯，那身影才消失在拐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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