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为敌

　　屠闻觉得，果然同学聚餐搞砸了的原因跟她没关系，因为即便是有她在场的七号厅，气氛也依然无比融洽。

　　唐阁，屠长絮，和梁贞三个都是颇有些见地的人，聊工作聊得尤为投机，职场上的针锋相对，吃的亏背的锅，彼时的委屈不甘此刻都化作他们面上一闪而过的笑意，再瞧不见当初的莽撞之气，所有的情绪都被隐藏在笑面之下，屠闻将他们的神情收入眼底，仿佛散着寒气的眼睛静静的，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梁贞捏着酒杯，心里泛上几分惊奇。

　　固然屠长絮因着年龄问题，阅历不比他们丰富些，但毕竟也是在社会上摸爬打滚好几年的人，跟着他们聊天时丝毫不露怯，或是微笑，或是皱眉，落落大方，精明干练，才二十一岁就能把性子磨成这样，未来可期。

　　只是，可惜了。她朝屠长絮扬了扬酒杯，眼底映着清凉的光。

　　屠长絮仰头，辛辣的酒水灌进喉咙里，又顺着食道一路往下，火烧火燎的，一如她过去的六年。

　　“少喝点。”一旁，唐阁给她夹了一块鱼肉，压低声音，瞧着她。

　　屠长絮摇了摇头，盯着盘子里的鱼肉，客气地说了一句：“谢谢。”紧接着便侧头转向屠闻，微倾着身子，问道，“听我们聊这些，是不是觉得有些无聊？”

　　十五岁的少女，应是满心满眼里装着“未来”与“青春”，幻想大学的自在或忙碌，大概很不乐意听这些过于现实的话题吧。

　　谁知，一向反应很淡话语很少的屠闻默了默，头一次说出一句不算短的话来：“没有，你们的生活虽然跟我的不一样，但各有各的难处，都不容易，没什么无聊的。”

　　虽然她在某些方面是畸形的，但这不妨碍她弄清一些事。这里的人不用刀尖舔血，时刻担心自己命丧黄泉，但需要面对来自各方的压力，没有强大的心理是承受不住的，从原主的记忆里看到一些公司破产或是妻离子散的人以跳楼的方式了结此生之后，她就知道，这里的人有自己的活法，也有自己不为外人道的艰辛。

　　故而，她没有一点轻视或不屑的意思。

　　只是，这毫无波动的内心，到底是因为她通透还是因为她不正常？

　　“阿闻……”听到屠闻的回答，屠长絮愣了一愣，直觉告诉她阿闻所说的生活并不是过去那被人欺辱的小学六年或是充满希望最后秒变绝望的初中三年，可若不是这些，那还能是什么？

　　一瞬间，面前的人似乎被重重白雾遮掩，怎么也看不真切，离她很远。

　　察觉到对方复杂的视线，屠闻拿筷子的手顿了顿，终还是看了过去。

　　屠长絮晃过神来，笑了笑：“总感觉我们阿闻成长了许多，我都快要认不出你了。”

　　知道她疑心重重又顾虑着什么没有追根问底，屠闻转回目光，神情仍旧是冷淡的。

　　“别老吃河蚌，再喜欢的东西吃多了总是不好的，吃点其他的。”屠长絮如母亲一般絮絮地说着，同时给她夹了许多菜。

　　一旁唐阁幽怨的眼神：长絮你看看我啊看看我。

　　正在此时，屠长絮的手机响了起来，骤然亮起的屏幕上一张两个人亲密地抱在一起的照片，她接起电话，指了指外面，歉意一笑。

　　孟泛这时候打过来，估计还是因为阿闻的事，她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跟他吵起来，尤其是在阿闻面前。

　　等她出去后，梁贞舀着酸辣汤，似是不经意间问道：“那照片上的，是长絮男朋友么？”

　　唐阁有片刻的郁结，耸了耸肩，下巴搭在交叠的手指上，说：“是啊，叫孟泛，在银行上班，平日里比较忙。”

　　梁贞睨了他一眼，垂下眼眸，淡笑着：“你倒是了解得清楚。”

　　唐阁笑而不语，余光却一直关注着屠闻，想看看她的反应。

　　奈何，对方跟个冰块一样，只顾着源源不断散发寒气，丝毫没有被他们话题吸引的迹象。

　　以前他见过她几面，记得那时还没有这么阴沉疏离啊，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副样子的？虽然长絮已经把他划为朋友的范畴了，但是一些私事还是捂得牢牢的，不让他知道，他有心想从屠闻这里下手，问问她与孟泛的近况，但原先是担心屠闻会告诉长絮最后惹得她不快，现在则是郁闷对方理都不理自己，更别说套话了。

　　“小闻平日里喜欢做些什么呢？”梁贞放下筷子，用纸巾擦了擦嘴角，看向屠闻，“看书，看电影，还是画画？”

　　屠闻沉默着将河蚌的汁水吞下肚中。

　　梁贞仍旧看着她，笑：“小闻呐，以后到了社会上，这内向的性格可有点吃亏，最起码别人的问题得回答，不然对方可能会心生不满，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一样了解你的为人。”

　　这话说得极为诚恳，并没有一点高高在上的架子，似乎是真的担心屠闻以后会因此吃亏，然而深知她性格的唐阁稍稍皱眉，不动声色地瞥了她一眼。

　　梁贞怎么突然针对起一个小高中生来了？她的手段向来只用在那些男人身上，屠闻应该还不至于她发难吧。

　　已经把自己代入成屠长絮的未来丈夫的唐阁刚想帮屠闻解围，就听得她冷冷回道：“你真的，了解我的为人？”

　　那一刻，唐阁的脑海中浮现出四个大字，势均力敌。

　　说屠闻会接话吧，经常吐不出一个字来让对方徒生尴尬，说她不会接话吧，又总是一句话噎着对方，实在神奇。

　　梁贞弯着眼睛，红唇烈艳，勾人心魄：“你不说，我怎么了解呢？”

　　正当局面越来越诡异的时候，屠长絮回来了，脸色有些苍白，看见屠闻的时候下意识地笑了一下，掩饰得很好。

　　唐阁自她进来，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见状心里泛起不可抑制的酸涩和嫉妒，压着情绪，他冲她眨眨眼：“吃完饭我请你们去看电影，新上映的一部丧尸片，你的最爱。”

　　屠长絮直接问屠闻：“你想看么？”

　　屠闻：“……嗯。”

　　其实无可无不可，但对上屠长絮亮亮的眼睛，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下来。

　　梁贞坐在对面，微微笑着。

　　接下来是唐阁的专场，她就不去讨那个嫌了。

　　与梁贞分别之后，三人前往最近的电影院，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屠长絮一马当先走在前头，屠闻顺着坐了下来，而唐阁自然只能坐在屠闻的右边，内心郁闷。

　　这还是屠闻第一次来电影院，十二区是没有的，即便是有，估计很快就沦为各路杀手汇聚的修罗场了，毕竟在这里人与人挨得极近，灯光又很昏暗，声音也大，简直是刺杀的绝佳场所。

　　今天不是什么节日，又是下午，影院人不多，三三两两坐在各处，屠闻本能地一扫全场，要掌握所有信息，结果就看到了后方角落里两颗头颅紧紧地贴在一起，男方的手极其不安分。

　　“……”屠闻转过了头。

　　正等待着电影开场，突然贴着大腿外侧的地方传来震动。

　　屠闻拿出手机，划开屏幕，就看到一条来自元绅的消息。

　　在干嘛呢：）

　　她直接锁屏，塞回口袋里。

　　屠长絮余光瞥到消息内容，不由皱了皱眉。

　　元绅不是梁尹秋男朋友吗？怎么主动问起阿闻来了？而且还是这么亲昵的语气，不会是想脚踏两条船吧……

　　屠长絮扼制不住自己如脱缰野马的思绪。

　　看阿闻的样子，到底是真放下了呢还是假装不在意？她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好在几分钟后的丧尸片让她暂时从猜测元绅意图和阿闻感受中脱离出来，沉浸在人类被大快朵颐的惊险刺激中。

　　这是从国外引进的片子，还是一样的套路，但气氛渲染得很好，主角们演技也在线，整体画面惊悚但不恶心，屠长絮看得津津有味，唐阁则是心不在焉。

　　而屠闻越看，眼光越凌厉。

　　丧尸当前，不想着如何逃命或是反攻，主角们竟然诉起了衷肠？

　　两个人都留下来必定会死，为什么不跑一个去找帮手？就算救不下人最起码也可以为他报仇了。

　　只要放弃一个人就可以让其他人活下来，明明是最好的选择，为什么宁愿死一大半的人也不愿放弃那个人？

　　这部电影简直漏洞百出。

　　“抓紧了！”荧幕上，男主死死地抓着女主的手，青筋根根盘在手臂上，他说，“我不会放弃你！你要相信我，我们一定可以活着离开这里！”

　　放弃，相信，离开。

　　这些词语给她造成了强烈的视觉刺激，仿佛有人拿着淬了毒的刀悬在她的眼睛上，毒液一滴滴落进她的眼里，腐蚀一切。

　　屠闻闭了闭眼，与黑暗中看向了屠长絮。

　　荧幕的光点亮了她的面孔，也点亮了她眼底那一层薄薄的雾气。

　　意外的，精明强势的屠长絮会因为这种桥段而眼眶酸涩。

　　她知道那是假的，可依然为之感动。

　　我不会放弃你，多么动听的话语。

　　屠闻默默转过去，突然很想起身离开电影院，将黏着在她身上的外界的感情狠狠地抛在身后。

　　正当男主快要把女主拉上来时，下一秒镜头一转，一张可怖的丧尸的脸突然出现在观众面前，伴随着不少人的尖叫或抽气声，丧尸一口咬上了男主的左腿。

　　血液，肉块，还有隐隐约约的白骨。

　　对这种场面，屠闻是极其熟悉的，所以她并没有什么反应，左边的屠长絮突然伸出手，掌心盖在她的眼睛上，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钻入她的鼻尖，耳边响起屠长絮低柔的声音：

　　“阿闻，不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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