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直到被管家送出花厅，贾环依然精神恍惚，整个人的样子都蔫蔫的。这短短一段时间，小道长接受的大量信息量直接砸懵了他。

　　在此之前，贾环曾经猜测过精通蛊毒之人的背景，也揣测过他的实力--

　　贾环自小受教于景文玉，景文玉对他倾囊相授，所有他会的东西，都教给了贾环。贾环所具有的东西和功法，已经远远超过了普通的修真者们，他现下所需，只是时间的磨练。

　　但知道□□的首领是唐远之以后，贾环瞬间一丁点能够解决这次问题的信心都没有了……唐远之这个人，若是拼尽全力，能与景文玉打个平手。贾环没有把握能够在招惹他之后全身而退……

　　两人沉默地跟着管家走到门口，正好赶上唐宅的下人从马车上搬下一个被布盖着的箱子。贾环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就准备爬上在门口等待多时的马车。

　　而就在这时，那个看不清内里何物的箱子爆发了一阵猛烈的撞击声和呜咽声。贾环和周彦清下意识地望过去，但下人们很快就将箱子搬走了。贾环上马车的动作顿了顿，他回头问管家：“里面装的什么？”

　　管家翘起嘴角一笑，笑意却始终未达眼底“一个小畜生罢了，不必在意。”

　　贾环并没有这句话说服，但他也清楚，在唐远之底下，他就算心里有无数个打算，都一时无法实施。

　　他垂下睫毛掩住自己眼睛中的情绪，对车夫说：“走吧。”

　　回林府的路上，贾环轻声向周彦清解释了唐远之的身份以及曾经在清源山的种种。

　　“……所以我们拿他没办法，是吗？”

　　周彦清问这句话的时候，贾环正盯着自己的指尖。修仙者最重要的就是要维持一颗七窍玲珑心稳定，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他现在的心实在太乱了，连身体内的灵力都跟着絮乱，指尖不断爆出细小的光芒。

　　贾环很久都没有回答。沉默笼罩着狭小的马车，一时间，马车内只剩下了两人的呼吸声。

　　“那也未必。”贾环猛地握拳，指甲刺痛了他的手心，疼痛感居然给他带来了片刻的心安。“阐道法，扬太上之正教；书符箓，除人世之妖氛。是所有修真人士都应尽力而为的事情。我无法接受唐远之变成现在这幅是非不分的模样，更没办法坐实他继续带着人为祸人间。人命不可儿戏，一日不将他打醒，我就一日无法放心。”①

　　周彦清良久没有开口，直到马车拐进了林府的巷口，他才问贾环：“你能狠下心下手吗？”

　　直到两人各自回房间，贾环都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拥大慈大悲之心，发普度众生愿。

　　从贾环拜入景文玉门下那时起，苍生百姓对他来说，就摆了一切事物之前。

　　贾环的确不愿对曾经朝夕相处过的长辈动手，况且这又是一笔搞不好就会搭上身家性命的棘手事情……如果有办法，恐怕所有人都不愿意涉及其中。

　　但贾环却偏偏避无可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修真者的命运几乎都悬在锐利刀尖之上。那种攻击的锐气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芸芸众生。他们是人间的第一道防线，又是最后一道防线。这两者并不矛盾，在平时，他们尽力为普通人消除所有可能发生的危险和困难，维持三界的平衡；而在爆发危机的时候，他们又要竭力顾全大局，保住尽可能多的性命。

　　作为武器的尖刀，毫无退路必须向前。

　　贾环躲在自己屋里，写了一封送往清源山的信。唐远之这件事，牵扯甚广，贾环不敢贸然行事，必须要先请教景文玉一番才行。

　　景文玉和唐远之也是多年故交，知道此事之后，不知会伤神成什么模样……

　　贾环将信凑近房内的景泰蓝云纹火炉前，点燃后扔进了他从清源山带下来的瓷碗中。这种传信方式虽然快，但消耗的灵力也高，若不是因为事情紧急，贾环也不会轻易用。

　　大概是因为今天心情起伏太大了，烧完信之后明明还是下午，贾环就已经不断打盹了。他换下衣物，打算在锦榻上眯一会儿。而就在他脱下鞋袜的时候，脚腕处突然传来一阵刺痛。贾环歪头看向脚踝处，几道浅浅的抓痕正留在上面。

　　刚才在唐宅门口，听到箱子内呜咽声的时候，贾环就觉得脚腕处有一阵疼痛。那时他只当做是因为唐宅内养的小鬼冲撞了自己，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贾环的手指划过伤痕，这大概是管家口中的‘小畜生’了。划伤贾环的力道掌握的很好，不至于流血，但能留下痕迹，不至于被他忽视。

　　爪子这么锋利，又这么聪明，大概是狼或者……狐狸之类的兽类。

　　贾环刚到清源山的时候，整个清源山都没有能让小孩子吃下去的、好消化的食物。景文玉没有办法，只得找了一只刚下崽儿的狐狸，逼着她每日分一点乳汁给贾环。

　　有的道派以此事为耻，但景文玉坚信万物皆有灵心，并不在乎这个。

　　清源山上养出来的动物，天资都聪慧一些，那只通人事的母狐狸，到后来几乎将贾环当成了自己家的小崽子。他们一家一直陪着贾环在清源山待到了八岁，后来因为母狐狸的妹妹要到人间历劫，他们才举家搬离了清源山。

　　他们对贾环有恩，所以贾环在处理狐妖相关的事情之时，总是会想起来他们。

　　突然折腾了这么一番，贾环坐在锦榻之上，一点睡意都没了。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唐哥哥曾经的笑脸，一会儿又是刚才唐远之略带杀意的表情。

　　直到周彦清敲门，他才回过神来。

　　“忘了给你上药--你穿这么少，不冷吗？炭火也不烧的旺一些。”周彦清将手中拿着的药随手一放，扯开锦榻上的被子，堆到贾环身上。

　　贾环回过神来，对周彦清一笑：“哪有那么夸张？”

　　周彦清撇了撇嘴角，“上午你才刚说了，你没有自虐的癖好，到了现在就自己在屋里挨冻受冷。这样下去我可真的要怀疑你的话有几分真实性了。”

　　被周彦清这么不轻不重地噎了一句，贾环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只能低下头，将被子在自己身上围好，活像一个蚕蛹。

　　“伸手。”周彦清坐在他身边，一步一个指令地给贾环上药。周彦清在此前从没做过这种伺候人的事儿，经过短短几日的训练，现在倒已经做的很熟练了。

　　周彦清拆开绑在贾环手上的纱布，突然惊诧地“嗯？”了一声。他捏着贾环的左手，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已经没有伤口了？”

　　贾环自己也很诧愕。周彦清上午为他换药的时候，伤口尚且很深，而现在再看，却已经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没有了。

　　“唐远之……”贾环猛然想起唐远之曾经握过他的手腕，心中升起一个荒诞的猜测。“大概是他帮我治好的。”

　　周彦清愣了愣，“他对你，真的很好。”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和现在完全不同，我想不通他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固执狠辣。”贾环扔掉已经无用的纱布，眉头依然紧锁着，“我打算入夜之后，潜进唐宅。唐远之这个人，及其自负，他一向觉得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定能做到，任何人都无法阻止他。冒险一试，兴许会有意外收获。”

　　周彦清没有立刻回应贾环，而是伸出手，指尖抚过贾环的眉间，似乎想要抚平他那一道皱眉而产生的深深‘疤痕’。

　　“你要想清楚，这一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我拜入师门时曾发愿，以普度众生为己任，若我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贾环的声音很平静，仿佛他要去的是自家后院，而不是什么凶可夺命的龙潭虎穴。

　　“你还要劝我吗？”贾环又问。

　　周彦清突然一笑，语气中带了些无奈的妥协：“不，我只想告诉你，我会陪你一起去。”

　　贾环睁大了眼睛，惊讶地看向周彦清，“很危险的，你疯了吗？”

　　周彦清嗤笑一声，“贾小公子，你不会以为我在后宫里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全凭命好吧？”

　　潜入唐宅的时机很重要。两人都拿不准唐宅中究竟有多少被唐远之等人辖制住的小鬼，倘若贸然潜入，无意等同于自寻死路。

　　这真的太难了，白天进入唐宅，整个宅子的教徒都会盯着你；而到了晚上，阴气上升，小鬼们的力量大增，对于两人来说也是一层威胁。

　　贾环慎重地卜了今日的吉时，最终定在了寅时。冬天天亮得晚，两人能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在唐家探查。

　　送走周彦清之后，贾环重新穿好衣服。为了便于行动，他除下了自己素日里所佩戴的一切配饰，甚至包括周彦清送的那块玉佩，只留下了颈间的青玉玉环。那是贾环刚上山时，景文玉亲手戴在他身上的。在今年之前，贾环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块镇邪养身的普通玉石。

　　而不久之前，他回清源山看景文玉时，景文玉知道曾险些被人绑架之后，担忧他以后会再碰上这种类似的险境，才松口将玉环的真实作用告知了贾环。

　　贾环将玉环从红绳上卸下来，放在掌心，双手相合。少年静立在屋内，金色的光芒却在他的掌间熊熊燃烧，恍惚间耀眼的颜色像是笼罩了贾环的全身。贾环的双手慢慢分开，一柄锋利轻灵的剑于烈火般的金光中渐渐凝聚而成。③

　　不错。

　　那块玉环不只是单纯的饰品，更是景文玉年轻时所用佩剑。景文玉年轻时，执剑在手，誓要斩尽天下恶鬼妖孽。当时曾作恶过的妖魔，哪怕只是有过偷鸡摸狗，听到景文玉三字，都会胆战心惊，闻风丧胆。

　　后来景文玉收剑于匣，在清源山安心修行，几十年未曾下过一次山。三界之中也都只记得他曾经舍身为天下，以命逆天，保住了天下苍生；反倒忘了曾经他所用剑术，有多么惊才绝艳。而他的唯一爱徒，自然也不是如同外表那般柔弱。皮囊伪装之下，贾环锋芒毕露的灵魂时刻都在闪闪发光，

　　贾环的手指轻轻拂过剑身。

　　“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天下服矣。”④

　　他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心中却突然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只有坚定不可移的冷静。

　　贾环和周彦清在林府中暗自筹备，而唐宅中的唐远之，却是毫不知情。贾环说的很对，唐远之的确是个很自负的人，他最得力的助手--同时也是他的管家--自贾环两人走后就劝他：“教主大人真的不先下手除掉那两个孩子吗？”

　　唐远之一笑，“我还能和贾环这个小辈过不去吗？”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继续说：“再者，等吾儿醒过来，能见到环儿，心中一定欢喜。我留着他还有用呢。”

　　①：出自《封神榜》
　　②我苟违誓，天地鬼神实共殛之。——希波克拉底誓言 （医学誓言）
　　③：拔剑有借鉴李小狼漫画、动画中的拔剑姿势，真的非常帅！！吹爆！！
　　④：《庄子说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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