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林黛玉私自处理了贾探春给贾环写的信，就算在心中安慰自己了好久，但还是隐隐有些不安，甚至心虚到没敢去看贾环，只遣了雪雁替自己看望一番。

　　雪雁回来之后，对林黛玉说：“小少爷看起来精神不错，正好生躺在床上休息呢。”贾环一直爱逞强，黛玉听到雪雁说他居然乖乖养伤，立刻放心了不少，专心去整理贾府的礼单去了。

　　但没想到--等到第二天，黛玉就得知贾环和顾清一起出门了。多年如一日地不肯乖乖听话。

　　可怜的小姑娘刚吩咐小厨房做了甜汤，准备练完字亲自端给贾环，现在只能坐在自己屋内，咬碎一口银牙。

　　有些事情林黛玉并不是不想劝，她也清楚只要自己开口劝说，贾环也一定会听。

　　她只是不敢。上辈子在贾府寄居多年的生活到底还是给她带来了患得患失的内伤，让她在很多时候，都没有勇气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

　　林黛玉将玉螭纹笔随手放在桌上，留下一道长而难堪的墨痕，她深呼吸几次，逼着自己冷静下来，不去想象贾环这次又要去闯什么龙潭虎穴。

　　--还真的是龙潭虎穴。

　　贾环和周彦清一起去了前天才去过的唐宅。

　　本来周彦清不想陪贾环胡闹的，但苍天在上，贾环一拿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周彦清，他竟然半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一边唾骂着自己没有骨气，一边给贾环的左手换药，然后点着头说：“好。”

　　贾环说的不错，他的伤口好的很快，只短短两日，竟然能够比得上旁人十来天的恢复程度。

　　但周彦清仍然不放心，逼着贾环按时换药，甚至看到贾环心不在焉的答应之后，直接自己上手了。

　　出门之前，贾环精心准备了一番。那天周彦清冲动之下匆匆忙忙地独自去闯唐宅，以身涉险的后果就是险些喝了……不干不净的东西，贾环可不打算重蹈覆辙。

　　贾环很少用纸笔画符，那虽然威力大，但对于还不会袖里乾坤的贾环来说，实在是太过麻烦。他总不能随时随地带着一把符纸出门吧？

　　但这一次，为了两人的安全，贾环特地取了纸笔，为两人画了驱邪避鬼的灵符，烧掉之后用水冲服下去。那种糊味比周彦清之前尝过的任何东西都难以下咽……但看着贾环不容拒绝的眼神，周彦清还是逼着自己喝了下去。

　　他刚放下碗，贾环又从匣子里拿出来一个镂空银香囊，递给周彦清，“里面放着安魂散，能够暂时遮住的气息，是清源山不外传的秘方，你带在身上，免得他们察觉出你已经解开煞气了。”

　　周彦清怔了怔，才接过贾环手里的香囊，系在自己身上。“我现在都不敢随便从你手里接东西了，生怕你再……”

　　周彦清的话没有说完，但是贾环却明白他的意思。他笑笑，“放心好了。我可没有自残的喜好，那天不过是没有办法而已。”他又接着说：“咱们这次去，还是打着收购银器的幌子吧，不要打草惊蛇。”

　　“嗯。”周彦清与人勾心斗角的时候，贾环还在清源山专心修行呢。贾环能想到的，周彦清自然也不会落下。末了他又问：“东西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贾环一边系上自己的披风，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就是要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寻常人才好。不被设防的人，往往才是发现最多的人。”

　　尚且不清楚对方的虚实，两人为了安全起见，甚至都没有坐林家的马车，而是临时雇了一辆低调普通的马车。

　　马车刚走到唐宅附近，突然一阵刺骨的冷风吹开马车帘子，冬天的寒风实在折磨人，连周彦清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贾环侧耳听了一会儿，低声回答：“嗯，在家就好，免得我们俩扑了个空。”那夜的画皮女鬼的确聪明极了，她白天不能随意走动，但还是掀起一阵寒风，远远地送来一句唐教主在家的消息。

　　如果有的选，贾环也不愿这么准备仓促地来唐宅。但精通蛊毒与御鬼之术的□□一日不除，悬在全苏州百姓头顶上的那柄利刃就会始终让贾环提心吊胆。

　　--从某种情况下，他和母亲重病急需医治的周彦清一样，都焦急万分，恨不得早点将这个自己知之甚少的教派先处之而后快。

　　马车在唐宅门前停下，周彦清仗着自己有几分功夫在身，先跳下马车，然后回身去扶他心中弱不禁风的贾环。

　　在周彦清心里，贾环这个人，真的太过神秘。他曾经以为这人是个神神叨叨的小少年，后来才知道他是个太早堪破的小神仙，不管何时，心里眼里都有些与俗世格格不入的悲悯与孤寂。他第一眼的时候，觉得这人瘦瘦小小的，风一吹就倒的柔弱，后来见这人睚眦必报，一双美目里含的不再是情，而是与云巅俯视凡人的傲气和雷霆之怒。近天的强大和近地的慈悲在他身上矛盾的融合着。

　　周彦清在皇宫中待了十七年，常以为自己看过芸芸众生，对人性了解得很透彻了，可却总是看不透贾环。

　　贾环身上略带一点苦味，周彦清闻着他身上与旁人那中熏香气息不同的味道，这是贾环独有的气味，就是贾环一人。虽然心里想着别的事情，但周彦清的手依然稳稳地扶着贾环。

　　两人一下马车，就被唐宅的下人迎了进去。唐宅在苏州官府中登记的是私人住宅，他的房主名下还有几座庄子，皆是在一年前购入的。想要凭借自己的手艺，在苏州城发财的外地人多到数不胜数。他们就这么打着贩卖银饰的幌子在内城安家落户，也从没有人怀疑过。

　　待客的依然是周彦清之前曾见过的管家，“顾公子可是考虑好了？要和我们做生意？”

　　周彦清还没说话，贾环就接话开口：“买卖成不成还是应该看双方的诚意，我们都来了两次了，怎么始终不见你们老板出来？”

　　管家皱着眉看了一眼贾环，“这位是……”

　　周彦清坐在贾环身边，他拍了拍贾环的背，“这是我弟弟，从小在家里养着，这次跟着我出来见见世面。”

　　周彦清说完，贾环就扬起脸看着管家笑了一下。大约是因为从小就身体不好，贾环的长相总比真实年龄看起来小很多。又在山上待了那么久，真要装的话，还真是有一股不谙世事的天真在眉眼之中。

　　就连唐宅的管家，都怔了怔，下意识地相信了周彦清的话。真将贾环当成了个娇生惯养的小少爷。

　　这一切都按着贾环预料的场景发展，倘若顺利，他们此行定能逼出画皮女鬼口中所说的--唐姓教主。

　　姓唐的男子的确出来了，可是却出乎两人的意料。他还没走到花厅，声音就远远地传来：

　　“我怎么不知道清源山有认外人做亲戚的习惯？贾家的那个兄长，还不够你操心吗？”

　　这话一听就是对贾环说的。

　　小道长下意识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见一个中年男子大步向花厅走来，若是论皮相而言，他那英俊的面貌的确极具蛊惑性，但又神色冷漠眉目间藏着一丝郁气，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注意到贾环的视线，男人也看向了贾环。贾环在那一瞬间，像是被五步蛇死死地缠住脖子一般，连呼吸都不会了。那双眼睛让贾环想起来夜里的狼。但清源山上的最凶狠的狼，也没没有这么冷若寒潭的双目。

　　贾环拼命撑出一副冷静淡然的表情，竭力不在外人面前露怯，他那副模样，大概真的能唬住不少人。

　　但绝对不包括唐远之。贾环那副模样，和他师父逞强的时候一模一样，连眼睛眯起来的幅度都大同小异。

　　唐远之嗤笑一声，“怎么？当年一口一个唐叔叔叫的多亲热，现在却不认得我了？”

　　贾环看着他，灵光一闪间，突然意识到这个人是谁。

　　“唐--远之？”

　　那还是贾环四岁时的事儿。唐远之带着他重病的独子到山上去找故交景文玉，求他帮忙医治自己的孩子。

　　唐远之的孩子只比贾环大两岁，却是难得一见的聪慧灵动，对贾环也很好。不过一点点大的孩子，每天不是在吃药，就是在贾环身边转悠。

　　贾环那时候离家两年，却仍然不适应清源山的环境。山上没有外人，对于一个本来好动的孩子来说，实在是太过无趣。景文玉每次看见贾环闷闷不乐的样子，心中总担忧自己的小徒弟会一天天地消沉下去。

　　唐远之的到来，倒是给景文玉解决了这桩心事。有一位大哥哥带着，贾环很快就恢复了这个年龄的孩子应有的活泼。

　　唐家两人在清源山待了足足有一年多。景文玉的道法医术，在整个南朝现世修真者中，可谓是无人能敌，但他这一年时间中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唐远之的孩子却依然无可挽回地继续衰弱下去。

　　唐远之不肯死心，带着儿子下山继续求医。这一别，便就是十年。

　　唐远之毕竟是长辈，论起年龄来，最多只比古稀之年的景文玉小个五六岁。--他们这些修仙人的年龄，和闹着玩儿一样，景文玉那张鹤发童颜的脸，说成贾环的兄长都有人信。

　　贾环站起身来，小声叫了一句：“唐叔叔。”

　　唐远之难得露出一个笑容，走到贾环面前，打量了自己这多年未曾再见的后辈。“文玉和林府都不给你吃饭吗？怎么这么瘦？”

　　贾环怔怔地看着唐远之，他心中很乱，无数揣测在他脑海中闪过，却又一个都抓不住。

　　唐远之抓住贾环包扎好的右手，冷笑一声“你看了清源山上的藏书？我早就对你师父说过，不要留太多杂书在山中，人看书看得太多，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儿，反而会徒增烦恼。”

　　贾环听唐远之说完这番话，突然开口问他：“先前苏州城内爆发的蛊毒，和你有关，对吗？”

　　唐远之的脸色一沉，他松开贾环的手腕，捏着贾环的下巴，逼着他抬起头与自己对视。“环儿，你乖一些，别再管我的事儿。我可不想再绑你一次。万一不小心把你磕着碰着了，惹急了景文玉，他不得和我拼命？”

　　贾环并不因为这威胁而感到害怕，他盯着唐远之继续问：“所以就是有关了？”

　　唐远之眯起眼睛，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狠辣的杀意，捏着贾环下巴的手指没把握好力度，留下一块红印。

　　“你放开他。”周彦清冷着脸站起身，将贾环拽到自己身后。--像极了贾环曾经保护他时做的那样。

　　贾环被周彦清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仍然看着唐远之。眼神里全是茫然和诧异，还有不敢置信。

　　唐远之近乎自嘲的想，如果让其他的修真者发现自己的所作所为之后，大概也会是这个表情吧。甚至会更难看，带着厌恶和嘲讽。他突然勾唇一笑，对贾环说：“我不会哄孩子，你别害怕，等你唐哥哥回来之后，让他来看你。”

　　这本不过是一句家常客套话，可是贾环听了之后，瞬间出了一身的冷汗。

　　景文玉曾说过。唐远之是苗疆某族的族长，他那一脉系，代代相承不外传之修真秘法，杀人于无形之中，造孽太多。就连唐远之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没少做狡诈恶毒之事。即使他后来金盆洗手，抛弃自己身上所有顽劣的毛病，但天道轮回，终究还是要他尝到曾经的苦果。

　　他这一生命主孤煞，身边之人都留不住。这也是为什么他的妻子、儿子都会先后生病的原因。

　　景文玉不敢将实情告诉唐远之，怕他将亡妻病儿的罪过都归结在自己身上，只是在唐远之下山之后，随口对贾环提起过。

　　--如果唐远之命主孤煞，命克亲近之人。他的儿子怎么会活到现在？

　　唐远之并没有给贾环继续追问的机会，他抬起头淡淡地对管家说了句：“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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