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贾环下山

　　周彦清睁开眼睛的下一个瞬间，林黛玉就向贾环扑了过去。

　　可怜这位两辈子都娇生惯养的小姑娘，曾经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现在硬生生地被自己的表弟逼成了半个医者。

　　林黛玉的手抖得很厉害，她哆哆嗦嗦地给贾环左手伤口撒上药，一边擦眼泪，一边给贾环包扎。

　　贾环那时候已经不太清醒了，他看着林黛玉，努力逼着自己聚焦视线，却一次次地失败，最终只能低声劝了一句：“别哭。”

　　他不说话还好，一开口，林黛玉抬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骂道：“你闭嘴！等我以后再收拾你。”小姑娘到底还是心软，一说完这句话，忍不住又担忧地问：“还头疼吗？”

　　贾环很想安慰黛玉，说自己感觉还好，但惨白的脸色使他的话一点可信度都没有。

　　这时候周彦清已经缓过神来，走到贾环身边，接过贾环的手，继续林黛玉没完成的包扎。“……疼吗？”

　　景文玉藏书中所记载的办法果真有用，周彦清身上因沾染不净之物而带来的煞气已经被贾环彻底清除干净了。他握着贾环的手腕，自身的正阳之气也随之传到贾环身上。

　　这倒突然让贾环身上的疼痛轻了许多。

　　他本来就是因为接触了怨鬼，身上沾染了太多阴气，阴邪之气入骨，才会感觉头疼与眩晕。这下身上的阴邪之气被周彦清所带的龙气一冲，邪不压正，自然会感觉舒服许多。

　　周彦清专心低着头看着贾环的伤口，并没有注意到贾环神色的变化。

　　倒是站在一边的林黛玉，察觉到了。

　　贾环又说了一遍：“还好，不算疼。我体质特殊，受了伤很快就能好，放一点血罢了，算不了什么。”他这一次的还好，说的远比之前的真切。

　　林黛玉没学过道术玄学，不懂得阴气与阳气之间的种种。好在她足够敏锐，也足够了解贾环。“环儿。”林黛玉突然开口。

　　已经被周彦清硬逼着坐下的贾环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林黛玉，虽然仍然脸色惨白，但紧皱的眉头已经松开了。

　　贾环大概自己都不知道，他每次感受到疼痛或者难过的时候，身体都会缩成小小一团，可怜得像是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但林黛玉早就注意到了这一点。鬼使神差的，她鼓起勇气对周彦清说：“顾公子。”

　　她先前曾经远远地和这位京城来的贵人打过一次照面。林如海不愿意自己的独女和皇室扯上什么关系，所以一直有意拦着不让两人接触。但林黛玉这几日在贾环的嘴里，听到顾清这个人名很多次。

　　“林姑娘。”周彦清动作利落地替贾环包扎好伤口，才抬眼看向她，疏离客气地称一句。

　　林黛玉也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的勇气，支撑着她在外男面前说话。“环儿他……从小就有这个旧疾，犯起病来浑身都会疼痛难忍。现在天色已晚，不便惊动别人，我斗胆求顾公子一句，能不能……”

　　林黛玉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贾环和周彦清异口同声地打断了。

　　一个说：“可以。”

　　而另一个却抗拒地喊：“阿姐！”

　　周彦清看了一眼满脸写着不情愿的贾环，依然没有改口，坚持地说：“我今晚会留下来照顾环儿。他本来就是因为我，才会这样的，我理应照顾他。”

　　林黛玉同贾环之间的感情远比周彦清与贾环此时的感情来的亲密，可周彦清还非要在她面前也叫环儿，像极了小孩子的耀武扬威。

　　不过他的这点小心思显然没有引起林黛玉和贾环两人的注意。

　　林黛玉仍是个云英未嫁的少女，不能在外男面前待久，听到周彦清答应自己的请求，她便对贾环说：“我明日再来看你，要是那时候你再这么狼狈，我就向娘亲告状去。”

　　如果贾环平时听到林黛玉这么说，肯定会和她闹一番。但他今夜实在是精力不济，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嗯。”

　　周彦清果真实现了自己的诺言，一夜都陪着贾环。贾环劝了他好几次，他都不肯走。等到第三次劝说的时候，周彦清把脸一沉，拿一双眼睛冷冷地看了贾环一眼。把贾环唬得再也不敢提这个了。

　　‘不走就不走吧。’贾环苦中作乐地想，‘他在我还能舒服点，干嘛和自己过不去呢。’

　　周彦清虽然是从小锦衣玉食的皇子，从来没照顾过人，安顿贾环的过程中一直都笨手笨脚的，但总比贾环一个人扛过来好多了。

　　等到贾环在床上躺下之后，周彦清坐在一边，盯着他手上的伤口，又问了一遍：“还疼吗？”

　　贾环整个人都埋在软软的床上，失血使他此刻感觉格外的困顿，只摇摇头，就当做回答了。

　　周彦清沉默了很久没有说话，直到贾环都要睡着了，他才突然又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环睁开眼，偏了偏头看向周彦清：“我先前在师父的藏书中见过这种邪术，上面记载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拿道行深厚的修真者的血做引子，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那你为什么要封了我的五感？”周彦清看得出贾环现在很想睡觉，但这些疑问始终折磨着他，如果此刻他不问出来，恐怕一夜的时间，他都会在心中揣测这些。

　　贾环轻轻一笑，撑起身子坐了起来，“顾大少爷是觉得今晚的惊吓还不够多吗？还想再受一次？今夜阿姐若是不来，你也不用经受这次惊吓了。”

　　“贾环。”周彦清的声音很冷，全然没有了平素里的温和模样，“文玉道长大概把你保护得太好了。挟恩图报这件事都不曾教给你。”

　　贾环原本带着困意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无比清醒，甚至带着刺骨的寒意，“当然比不上顾少爷明白。也希望顾少爷知道一件事，我并不是为了你才做这件事。换成任何一个人，即使我不认识，只要他是个与人为善的好人，我都会出手救他。我同一个--连真名都不曾知晓的人，没有那么深的交情。”--这些气话自然说得半真半假。

　　周彦清怔了怔，痛苦地叹了口气，“我并不是想惹你生气……”

　　他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我……我的真名是周彦清。你大概听过这个名字。”

　　贾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说起这个。他愣了一下，还是下意识地回答：“我知道--二皇子殿下。”贾环虽然早就猜到了他的大体身份，但突然得到证实之后，他还惊得要从床上弹下来行礼。

　　周彦清压着他的肩膀，将少年重新塞进了被子里。“躺下。”他大概真的动怒了，对贾环说话都冷冰冰的。

　　“我之前没告诉你我的身份，是为了安全，在京城中我出门的时候，也都是用化名。长时间下来，也就习惯了，不是特意瞒着你……”

　　贾环当然清楚这点，他可不觉得自己能够重要到让一个皇子特地隐瞒身份。

　　周彦清继续说着：“我之前对你说，我的娘亲病了，也不是在骗你。我的母妃……几个月前起就生了病。每到晚上就会发热说胡话。后宫是一个需要保守秘密的地方……我的母妃为了安全，每到晚上，别说我或者父皇了，连下人都不愿见。只自己挨着受苦。整个太医院都诊过脉，却都说不出是什么病因。我太担心她了……便派人在各地寻医，后来查到苏州城曾经有过类似的病人，我便私自出宫，来了这里。”

　　贾环静静地听周彦清说完，才开口：“其实你没必要对我说这些。”

　　周彦清摇摇头，“环儿，对不住。父亲膝下虽然有三个皇子，但我和他们俩都关系平平，从小到大也没有人教过我怎么对待朋友，怎么照顾人……我不是有意惹你生气的。”

　　贾环盯着周彦清看了很久，久到周彦清甚至开始心慌，才突然一笑，说：：“没关系，我也从小不知道怎么对待朋友兄弟，也几乎没有过朋友，我们俩一样。”

　　周彦清的眼神慢慢变得柔软，“那正好，我们两个人可以互相学习。”

　　贾环入睡前，曾嘱咐周彦清房间的外间有软榻，睡起来与床一样舒服，让他在那里睡一夜。但知道贾环睡着的时候，他仍然能够在朦胧之间感受到床边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有一道温柔的视线。

　　贾环觉得自己本该警觉这个。可是这个身影似乎毫无恶意，甚至隐约有种守护感，他连丝毫的戒备心都升不起来，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林黛玉在贾环面前说：‘明日再来看你。’

　　可等到第二日，她整个上午，半刻都脱不开身。

　　--贾府回赠的年礼到了。马上河水就要结冰了，船家们为了多挣些钱，一艘艘船跑得飞快，短短几日竟然就送回来了。

　　这些年来，贾敏有意地锻炼林黛玉，许多往来交道都交给她来做。这次贾府的礼单，也交给了她。

　　这本是一件小事儿，除了费时间之外，一切都有例可循。

　　真正让林黛玉为难的，只是一封信。

　　一封……探春写给贾环的信。

　　那是和礼单一起送上来的，所以林黛玉根本没在意，就拆开了信，读了三四行之后，才猛然察觉不对。再去看封面，才知道自己是误拆了。

　　私拆别人信件是无礼之事，更不是长姐该有的做法。可是林黛玉捏着信，怎么也说服不了自己丢开手。

　　她知道探春在此之前从未写信给环儿过，如今突然写信……

　　林黛玉最终还是狠下心，把之前学过的道德伦理先扔到一边，等到看完信再捡回来。

　　--她看信的时候，本来还有些愧疚。等到读完了信，林黛玉突然很庆幸自己拆了它。

　　探春在信中说起三件事。

　　其一，年礼收到了，但贾家送他到山上是为了养病，贾环应当好生养身体，不该将贾府送去的银子乱花。

　　其二，家中亲人很想贾环，问他何时回去。

　　其三，宝玉这几日像着了魔一样念叨着要出家修行，让贾环能不能问问自己的师父，收贾宝玉做个记名弟子。

　　林黛玉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这封信是谁授意贾探春写的。

　　她的好舅妈啊。真是个好舅妈！

　　林黛玉咬着牙，指甲戳破了信纸，刺痛了她的手心。

　　她曾经见过贾探春讨好嫡母责备生母的模样。那时候她心平气和，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贾探春想有个好未来，也有个嫡母教养的好名声，这是每个庶女都想要的。为徒前程，贾探春所做没错。不然以前世她母亲和弟弟的为人，她一辈子都出不了头。就算她的内心有不甘和不情愿，但只要王夫人说，她还是会写这封信。

　　可是人心都是偏着长的。

　　林黛玉这辈子先认识了贾环，和他几乎有了亲姐弟般的感情。她没办法坐视……贾府这么对待贾环。

　　林黛玉知道贾环一直都牵挂着赵姨娘，也想着自己那几乎没怎么见过的亲姐姐贾探春。即使他从来不说，但是林黛玉偶然见过他问从京城回来的下人，探春有没有写信给他。

　　林黛玉不希望贾环千盼万盼后得来的是这样的一封信。

　　“雪雁。”林黛玉唤来自己的侍女，“把炭火盆端来。”

　　她烧掉那封信的时候，突然想起，自己上辈子也曾这样，烧掉自己曾经写过的诗，以及所有曾经带着自己希望和感情的东西。

　　大约这就是命吧。

　　林黛玉将信扔进打开盖子的双耳活环盖炉中，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却又空落落得像是什么都没想。

　　对不住了，探春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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