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颜太太脸上的笑容突然戛然而止，凝固成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永定侯夫人将茶杯重重放下，一言不发，唯有颜姨娘表演的十分卖力。

　　“夫人，妾知道夫人十分不喜欢我。但求夫人看在我姐姐的面子上，求夫人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

　　“你的意思是，我要是不可怜这个孩子，你这个孩子就生不下来了？”云锦颇是匪夷所思的问道。

　　颜姨娘大囧，一时间停了哭求。其实这是颜姨娘前世最擅长的把戏，楚楚可怜、口蜜腹剑，一面梨花带雨，一面把话题带歪。真可谓是一朵大白花。

　　颜姨娘虽倒下了，总还有颜太太给她撑场面。不过颜太太好歹还知道自己是在吴家而非颜府，脸色虽阴了些，却也并不刻薄。

　　“颜姨娘也只是关心则乱。”

　　说罢，又把头转向侯夫人。“老姐姐您瞧，您家新妇这样大的脾气，之前咱们商量的事可还作数吗？”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云锦得封郡主，永定侯越发觉得她不规矩、不本分。此时侯夫人见颜太太暗点了云锦一句，心中十分熨贴，不过面上倒是不好露出来分毫的。

　　“自然作数的。阿若那孩子我也心疼。颜姨娘虽则是个姨娘，但好歹也是阿若的妹妹，若这胎是个儿子，到时候过继给阿若，想来阿若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阿若是吴襄前头夫人的小名，自永定侯夫人口中说出来，可见那位先夫人与永定侯夫人的关系颇为不错。

　　不同于前世的屈辱、悲伤，此时的云锦除了觉得恶心透顶，并无其他情绪。她扶了扶鬓角，笑意淡淡的，那仿佛骨头里透出来的淡漠倒与今天的天气很是相配。

　　“若我不愿意呢？”

　　颜姨娘此时已经从方才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她楚楚可怜地看着吴襄，却很识趣的一言不发。永定侯夫人见儿子就要发作，终归觉得不像话，便以此乃后宅中事为由令儿子离开。吴襄虽瞧着颜姨娘那模样委实有些不落忍，却也知道大丈夫不该一味陷于内宅琐事，到底是走了。

　　永定侯夫人见儿子离开，自心中长舒一口气。这个娶进来的儿媳妇如今不是一般的强硬，虽在永定侯夫人的猜度中，她这般蛮横与如今的郡主身份不无关系，但永定侯夫人对自己的手段仍旧很有信心。不过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义女，作人儿媳孝字当头，若这个儿媳妇一直这般强横嚣张，她也自有千般手段令云锦有苦难言。

　　“扶颜姨娘下去歇着，你们姨娘是有身子的人了，千万仔细些。”

　　永定侯夫人根本不答云锦的话，只是一味叮嘱颜姨娘身边的丫鬟。颜太太见此，眉目越发的舒展。从前还担心永定侯府娶了新妇后会渐渐与颜家远了，如今看来倒真应了她这小庶女所言，这位新妇并不得吴家上下喜欢。偏生性子又强横，虽也是个聪明的，但总是少了一层手段。想到此处，颜太太又更放心了些。

　　这便是下云锦的脸面了，如今便已经如此，以后她在侯府又有何立足之处呢？不得不说永定侯夫人还是很有些内宅手段的。

　　“且慢。”

　　众仆一顿，永定侯夫人亦凝眉，倒是颜太太和颜姨娘都一脸放松。

　　云锦的嘴角依旧噙着淡淡的笑意，此刻的她盯着颜姨娘，一字一句道：“颜姨娘，你可想好了？”

　　“放肆！”

　　永定侯夫人大怒。当着外人的面被这样下了脸面，任谁都觉得下不来台，更何况是这位一向骄傲的侯夫人。婆婆发怒，儿媳妇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云锦忙跪下，垂着头不敢说话。只是少夫人跪下，众仆们也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连带着颜姨娘也跟着跪下了。

　　永定侯夫人却是压不住火一般，只是对身边仆人道：“颜姨娘有身子，先扶她起来。再说了也并不是她的错。”

　　其实这样的光景从前在吴家也并不少见，她到底也曾给吴夫人做了八年媳妇，总知道她喜欢什么，又最厌恶什么。颜太太见此情景越发高兴，只是面上不敢露出分毫，反而吞吞吐吐地说自己到底是个外人，呆在这里并不合适。永定侯夫人见云锦只是低头跪着，心中认定她是个纸老虎，不由得意起来。

　　嗯，永定侯夫人除了要面子、眼高于顶、好拜高踩低之外，还是个容易得意忘形的人。

　　“若真论起来，老姐姐也是她的半个长辈。怎么能是外人呢？”

　　瞧着永定侯夫人那志得意满的模样，颜夫人不知道为何竟生出些不太好的预感。只是主家如此，做客人的委实不好推辞。何况颜府式微，所以颜夫人也很少在明面上拒绝永定侯夫人什么。

　　“瞧您说的。”

　　颜夫人只得又坐下了。

　　云锦跪在地上，反正前世是跪惯了的，今生倒没有觉得有多屈辱。她听见颜姨娘的脚步声，步子迈得很轻也很慢，颜姨娘似乎是很享受这一幕，想将停留的时间拉的长一些。其实云锦真的毫无心理压力，即使听见了永定侯夫人与颜夫人的对话里，那些有意的折辱，以及等颜夫人坐下之后，永定侯夫人只是一味与颜夫人说话，对跪在地上的自己视而不见。

　　其实云锦也很想知道，吴家究竟为什么这样嚣张，为什么永定侯府夫人一直这样的瞧不起自己。渐渐的，她想起前世她这婆婆训诫她时说过的一句话：“咱们吴家是世袭罔替的侯爵，又姻亲遍地，子息繁盛。绝不是那些突然暴起的新贵可比。”婆婆瞧着她的神情十分鄙夷。

　　这话翻译过来，便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枝繁叶茂的大树，想让它倒下绝非易事。云锦轻咬下唇，她告诉自己不要急。这世上，多的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事；她不会急。

　　就这样，云锦在厅中跪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永定侯夫人见她似乎有些熬不住了，才道：“既知道错了就起来吧。你要明白，侯府有侯府的规矩，不要求你孝顺，只希望你恭顺。回去好好照顾颜姨娘，毕竟到时候她生下的孩子也是要叫你一声娘的，你总该有些慈母心肠。襄儿房里的事我做母亲的不方便插手，只是多嘱咐你一句，颜姨娘与别的妾室不同，是正经抬回来的贵妾。你回去想想自己的身份，别以为如今封了郡主便能为所欲为，多学一学规矩，你如今在吴家，不是在云家。”

　　话说得十分重了。

　　云锦涨红了脸，在旁人看来，她一定是觉得十分屈辱吧。或许，她是觉得十分屈辱，只是她所感觉到的屈辱，并不是旁人所以为的那样。但即使心绪有些起伏，她仍然可以冷静的告诉自己，她今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不甘于命运的人，谁不是在拼着风险，以弱对强呢。

　　她对着侯夫人服了一服，道了一是字。说罢便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要说人都是有自己的偏好和观感的。若是颜姨娘这般在这里站着，永定侯夫人虽一向不待见妾室，却也多少觉得她可怜。但如今云锦这么站着，她便只觉得她笨拙、碍眼。

　　她摆摆说，十分不耐烦地说：“你先回去吧。多学学《女德》。”

　　“是。”

　　云锦说罢抬头看了永定侯夫人和吴夫人一眼便自行离开了。人步至门口，还能听见永定侯夫人用无不挑剔地语气对颜夫人道：“到底是个商家女，真是叫亲家母见笑了。”

　　翠缕和露重颇有些惴惴不安，只不过一人是为自己，一人是为主子罢了。她瞧了两人一眼，只说了声无事，又打算去瞧瞧嫁妆。

　　自从知道藏宝图之事，她已将藏宝图好整以暇的藏起来。只是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何东西，为何前世她活着的时候吴家和二皇子都不急着得到它，如今的齐飞扬也一样。除了银票、地契、商铺的账本和仆婢们的身契之外，她的嫁妆依旧放在西厢最里边的屋子里。当时她的嫁妆未过继母的手，全由父亲一手操办，想了想，她走到一个不起眼的黑匣子处。

　　她记得这个箱子里头装着的都是一些陈年的首饰。她因从小喜欢天水碧或朱砂这样偏暗的颜色，于是便喜欢汉白玉、各类宝石或是鎏金的首饰。云锦打开那个黑匣子，里头的头面、镯子多用珍珠、点翠，华丽倒很华丽，只是显得庄重了。

　　她曾问过父亲这些是否是母亲当年嫁给父亲的陪嫁，父亲并不说话，只叫她好好收起来。她反而说它们太繁复，她并不喜欢。她还记得父亲当时脸上的喜色。不知道为什么，她一时间竟觉得悲伤。

　　大奶奶被夫人责罚的消息传遍吴府，连带着许淑妃下赐的两个婢女都听到了风声。那两个婢女都是宫女出身，不过性情很是不同。

　　其中一个高挑些的听了，眉头先是一簇，却并不说什么。另一个略丰腴些，容貌却娇艳。她本是许淑妃处粗使的宫女，不过她有个生性伶俐又机警的表姐，如今在宫中倒很受许淑妃的重视。

　　云锦瞧完嫁妆，便是想着需见一见那两个婢女，便回了房。不料人还没进院门呢，又碰见了吴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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