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

　　云锦得了齐飞扬的承诺，面上便飞出一点喜色来。天色渐晚，她的眼睛却越来越亮。与齐飞扬细细议定后，见他飞身而去，云锦辗转一会方进入梦乡。枕边放着一本齐飞扬留给她的吴府花名册，上头似乎还有淡淡青草香。

　　就这样一夜到天明。

　　翌日云锦早早起床妆扮，吴襄依旧宿在颜姨娘房中。丫头们鱼贯而入，替云锦妆扮停当，露重此时比从前多了一份讨好，不过云锦对她仍是淡淡的。既不过分看重，也不敬而远之。

　　皇上认义女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体，这不，一上朝就有言官上折子言此举不妥，不过许淑妃娘家不算无人，倒也有人跟那小小御史辩驳一二。只是皇上的态度着实耐人寻味，他虽未责罚两位为此事争执的大臣，却也不过分偏帮哪一派。这种态度让本来蠢蠢欲动的两位皇子都偃旗息鼓，只得先观望一番再做打算。

　　而此时，吴家亦得到二皇子那边按兵不动的消息，甚至很嘱咐了吴襄几句，如有机会，可查查如今这位荔阳郡主究竟是投靠了哪方势力。

　　吴家亦不得其解，忙把前日云锦去昭阳公主府一事告知二皇子，却隐去她一夜未归之事，到底也是公侯之家，平日里是把脸面看得极重的。所以说，吴家平庸，实不是云锦一时激愤下的判词。

　　是以，虽说还未查清许淑妃究竟有何目的，本来就剑拔弩张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如今更为了这小小的荔阳郡主，各往对方头上再记了一笔。

　　前来侯府赐物的是个脸团团的公公，看起来颇是和善，那公公嘱咐了云锦几句，又言再过三日需去宫里谢恩。云锦具是应了。

　　至于许淑妃下赐给云锦的两个婢女，云锦露出不胜欢喜的样子照单全收。那公公不知她是真傻还是装傻，想着届时回宫究竟如何交差，又揣摩一番，心中自有一番计较。

　　送那公公走后，永定侯叫吴襄携云锦回房，吴襄心中虽牵挂颜姨娘，但到底不敢忤逆父亲。

　　两人自是无话，也许是因为昨天得知了事情真相，她如今倒很明白他为何这般厌恶她，可正因为这份明白，云锦不由得对吴襄心生鄙夷。诚然，痛失所爱实乃莫大的不幸。但如果不是吴家贪婪，为一从龙之功押宝二皇子，兴许吴襄现在仍和颜氏好好过着日子。世事哪得两全，如真乃天之骄子，即使想得一从龙之功，便没有别的法子了么？说到底，若不是吴家上下才智平庸，再适合做棋子不过，想来二皇子也不会令吴家娶云锦。

　　资质平庸又不甘平庸，走歪门邪道又不舍得失去分毫；到最后把一腔不平都撒在一个女子头上，这样的男人、这样的人家；想起来便让人深觉不齿。其实云锦何尝不知自己现在与吴襄和离并非良机，昨日宫宴上昭阳公主种种阻拦，皇后看似平静面孔下寒冰似的声音，都暗示云锦这个郡主之位并不安稳。

　　虽不知道齐五他们后续的计划，但想来他们仍是希望云锦有朝一日能得到和昭阳公主一般的政治地位。也唯有如此，四皇子方不至于孤立无援。但其实永定侯府虽如今效忠二皇子，但不是没有被策反的可能，虽说永定侯府如今式微，到底是姻亲遍地的有爵之家。云锦选择此时与永定侯府和离，若和离成功，她即使仍有郡主身份，却失去了世子夫人一衔，这也意味着她将失去与勋贵之家有所关联、交集的良机。其实这样的选择，对四皇子系实乃大大的不利；但同样的，这也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令皇上动容，谋取帝心的绝佳机会。

　　思量间，露重将煮好的茶端上来，云锦先让了一让吴襄。毕竟于礼法上，他到底是她的夫君。

　　其实云锦未同齐飞扬说过她的另一层考量，如不出意外，再过一月吴襄便会与她圆房。想想从前那无限的期许，再忆起来，她只觉得心里发闷。

　　两人还未开口说话，颜姨娘的丫头双喜便急急地闯了进来。

　　云锦睇了双喜一眼，算着日子，应该是颜姨娘自外头请的救兵来了。

　　“怎么了？”

　　“回侯爷，夫人的话，颜府太太来了。”

　　双喜说完照旧要怯怯地看一眼云锦，像是很期待她发作一般。可惜云锦只是低头喝茶，脸上瞧不出喜怒，仿佛这件事跟她一丝关系也无。

　　而这位颜太太，便是云锦未与齐飞扬说的第二层考量。

　　颜太太是颜姨娘嫡母，吴襄先夫人的生母。因颜府自上一代起便不大出息，这一辈的子孙也大多纨绔，如今在公侯之中已沦为末流。颜太太的嫡子如今不满七岁，颜家又式微，是以即使女儿过世，颜家与吴家也一向亲近。而颜姨娘自幼便养在颜太太处，与颜太太嫡女姐妹情深不假，与颜太太之间也真有几分母女之情。

　　如今颜太太正与永定侯夫人说话，因颜姨娘的关系，颜太太对永定侯府近来之事也知道不少。于是话里话外，都有要见见吴襄现在这位夫人的意思。论理，填房总要矮原配一头，而填房见了原配娘家，也多少觉得添堵。

　　永定侯夫人与颜太太亲亲热热的说了好一会子话，拿捏着时辰差不多，便令人去叫吴襄夫妇。颜太太见永定侯夫人松口，心想徽儿说的果然不错。心里又叹自家女儿命苦，若论家事，女儿已是高攀，不想吴家上下都对女儿十分和气，想到这，不禁红了眼眶。

　　颜太太这般情状自然叫颜姨娘看在眼里，见此忙对双喜比个眼色，双喜见了，忙不迭也往出走去。最终，双喜说服侯夫人身边的黄妈妈，自去请世子夫妻不提。

　　而此时的双喜，却始终不明白这位世子夫人听说原配的娘家人到了，怎么一点不动气。双喜自幼跟着颜姨娘，眼睁睁见她从一不受宠的庶出成为颜太太看重的女儿，后又入了侯府，虽说只是个姨娘，却深受世子喜欢。所以对于颜姨娘的智商，双喜一直不疑有他。

　　吴襄颌首，见云锦仍旧不紧不慢吃茶，皱眉便道：“有长辈来了，你随我去。”

　　云锦似是全没看见他脸上神情，只是微微点头。带着翠缕和露重便随吴襄走了。

　　穿过游廊，因是冬天，院子里树木多有凋敝，唯有四季青依旧苍翠，更显得身姿挺拔。露重惴惴不安，翠缕则一脸防备；两人的心性便可见一斑。

　　“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

　　门口的小丫鬟声音清脆，听着就叫人喜欢。她脸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笑起来仿佛天真不知世事，云锦见是她，想到她前世后来被婆婆赐给吴襄为妾，没过多久便香消玉殒，不免有些唏嘘。

　　一进门，云锦便见到了颜太太。她微微一笑，看向颜太太的神情万分平静。

　　“襄儿媳妇来了。”

　　永定侯夫人笑着招呼。

　　“这是你前头姐姐的母亲。”

　　因好歹有一郡主之衔，云锦不过对颜太太颌首示意罢了。颜太太却只是死死地盯着她，一言不发。

　　吴襄亦对颜太太行子侄礼，颜太太见了吴襄，不由泪目，连连道：“好孩子。”说着也不知是真心所想还是为故意恶心云锦，又带着悲声道：“终归是吾儿无福。”

　　“母亲哪里话，月棠很好，是小婿福薄罢了。”

　　吴襄倒像是真的发自肺腑，只不过，时机不对，场合不对。颜姨娘飞快地扫一眼云锦的脸色，只见她木的仿佛像个木头人一般，心中暗骂她油盐不进。

　　永定侯夫人倒是见好就收，目光转向云锦，道：“今日叫你过来，一是想让你认一认亲戚，二是有件事情要与你商量。”

　　咦，齐五爷下手这么快！云锦极力按捺心中的喜悦，反而露出一丝迷茫。颜太太见她凝眉，心中快意。

　　“母亲请说。”

　　永定侯夫人遂整肃了面容，道：“你前头的姐姐年纪轻轻就没了，说起来，我与世子都十分伤心，更不必提亲家太太。”

　　颜太太倒是十分配合，一听了这话，立刻换上一副戚戚然的神色。

　　“本来你是新妇，我们到底是有规矩的人家，也从没想过让你难做。只是……”永定侯夫人刻意顿一顿，便是此时，颜姨娘立刻以一副梨花带雨的姿态跪到云锦脚边。

　　“夫人，都是我的不是。您要怪就怪我，可到底孩子无辜。”说罢，便嘤嘤地哭了起来。

　　“是啊，世子夫人；说起来如今咱们也算是亲戚了。你就当是可怜我那苦命的女儿，天可怜见的，年纪轻轻就这么没了，连个子嗣都没留下。想来也是老天爷怜惜你姐姐命苦，才让徽儿有孕。你就当发发慈悲，留下这个孩子吧。”

　　颜太太说的又急又快，但通篇下来，其意思不过是，颜姨娘有孕了，虽说嫡子尚未出生，姨娘先生下庶子不合规矩，但事出从权。吴襄先头的太太红颜薄命，如今颜姨娘有孕，是上苍垂怜，如果云锦没有料错，接下来，他们大概是要云锦认下颜姨娘肚子里的孩子，且孩子出生之后，当过继为吴襄先头那位太太的嗣子。自然了，其实颜家的谋划可不止如此。不过这个从前令她退无可退的局面，如今却已是她手中的棋子。没有人知道今时早非往日；除了她自己。哦，兴许还有齐飞扬。

　　“颜太太说什么？恕我年轻，不是很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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