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行九州

　　二妃墓有石砌罗围，前立石柱，上雕麒麟 、雄狮、大象、中竖“虞帝二妃之墓”墓碑。墓前已放有寒食供品，有面燕、蛇盘兔、枣饼、细稞，应该是虔诚的村民们祭拜二妃的。

　　我将带来的柳枝插于墓前，已超脱的娥皇、女英姐妹应该已遇上了他们找寻了千年的夫君了吧。此时的他们，应该已在盛开着曼陀罗华的彼岸，轻舞罗衫，远离凡尘的牵绊。

　　我静静坐在墓碑前，回想着先前发生的事，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后，所有的幻想都消失了，七娘、恶蛟、湘妃、巡海神、一个个都只是梦境中的泡沫，唯一真实的就是存在着的李水生了。不知怎么的，由李水生我想起了柳毅井，以及今日在柳毅井旁所见的那个奇怪的小男孩。也不知他回去了没，在井边玩耍可是很危险的，我不禁为那才见过一面的小男孩担忧起来，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了。还是去看一下吧。打定了主意，我又折身向柳毅井走去。

　　柳毅井和二妃墓挨着很近，我又走得急，不多会，就到了。

　　那小男孩还在。这会儿正趴在井圈上，手里拿着根柳枝，胡乱拍打着井水。大半个身子已探了出来。我吓得赶紧上前，将小孩抱了下来，责备道，“怎么这么顽皮，掉下去了怎么办。”

　　小男孩委屈的说：“我东西掉了，不见了。”原来是东西掉井里了。看他这么心急的表情，应该是件心爱的玩具吧。

　　“什么样的东西呢？”我挽起裤脚，正待下阶梯瞧瞧，柳毅井的井水纯净清澈，有可能可以看得到。

　　“我不记得是什么呢”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

　　“什么？不记得掉井里的是什么东西了？”我停下脚步，诧异的问。

　　“嗯，不记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掉水里了，反正就是不见了。”小孩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要很费力的才能听清。

　　弄了半天，是小孩子的恶作剧，我叉着腰，皱着眉，佯装很生气的样子。“你这小孩，怎么这么调皮。叫什么名字？

　　小孩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丫，手指紧捏着自己的衣角。“我……，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大家都唤我……白，白贺。”

　　果真是懵懂无知的年纪，连白贺就是名字都不知晓。我噗嗤笑了出来。接着逗他，“那你家在哪里，我带你回家。你呀，要受点教训才行哦。”

　　说到家的时候，只见小孩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似乎是要哭的样子。他抬起手向他的左侧指去。

　　我向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哪有房子啊，连小径都没有，只有一棵很大的空心黑壳楠。这棵空心树已有几百年的历史，树心都被白蚁掏空，只剩下雕刻着沧桑印痕的树皮，枝叶却异常茂盛。

　　估计是真怕我向他大人告状去，才不敢告诉我他家的住址，真让我又乐又恼的，但也不忍不管了他，只得牵着他向附近的居民打听。他的手异常冰凉，我怜爱地将他抱起。白贺顺势乖巧地环住我脖子，“姐姐，你好暖和哦。”听这话差点心疼的流出泪来，现在虽是暮春，但毕竟还未立夏，可他只穿了件单薄的外衫，还光着脚。我心里不由责怪起他家大人的粗心。

　　带着他转了一圈，附近的居民却都说没见过白贺，难道这小孩还是凭空出现的？我累得实在走不动了，坐在石阶上休息。这一路上，白贺表现的很兴奋，不停的和别人打着招呼，后面大概也累了，竟然不知忧愁的睡着了。

　　天色渐晚，我只好先折回湘妃祠。静安师太还未回，我向祠里的师父说明了情况，请他们明日帮忙打听下有谁家的孩子不见了。白贺放在祠里照顾也不妥，我就先将他带回云梦客栈。

　　回到客栈已过戌时，石头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上，手撑着下巴打着盹。我叫醒他让他回家睡去。我房间旁边的客房正好空着，就将白贺暂且安排住下。白贺还真是个孩子，一点戒备的心都没有，大概是因为太小还不能理解自己现在的处境吧。他一进房间就一溜烟的爬上床，就再也叫不醒了。当小孩真幸福。我心里暗自羡慕，为他盖好被子，就悄悄退出了房间。

　　折腾了一整天，我也疲惫不堪了，回到自己房间倒头就睡。迷迷糊糊中，好像做着各式各样离奇的梦。

　　梦中的我好像在寻找什么。烟雾缭绕的幽静竹林，弯曲延伸的青石板路，混沌初开的苍穹，像是一副浓墨渲染的水墨画，轮廓悄无声息的晕染开来。山路隐没在竹林中，竹林连着浩瀚的苍穹，影像层层叠叠，看不分明。

　　我突兀的身影打破了这副画的平静，像一粒莽撞的尘埃落入到一汪清水中，激起一层层微细的涟漪，向四周荡漾开去。我焦急的唤着谁的名字，但声音还未来得及传播开去，就被周围的寂静给吞噬得无影无踪。在这时，我的脚下，凭空出现一条轮廓分明的小径。我像得到了指引一般，鬼使神差的走上去。

　　小径弯延到一口井旁，井的入口处站着一位面容威严的武将，豹头虬髯，身着斑斓战甲，手执金色战戢。这不就是李水生么？李水生像是没有看到我，转身向井口一跃，一道金光划过，李水生入了井中消失了。“柳毅井！”，刚被李水生的身影遮住了的部位现在在看得真切，面前的这口井赫然就是柳毅井。

　　忽然，我的面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划过，我低头看去，是一片羽毛，正想伸手抓住，那柔弱的白色羽毛却飘向了前方，我追着它前跑，它一直与我保持着目光可及的距离。然后隐没在了一棵大树下，这是棵像是黑墨水着重勾勒出来的，透着沉重的气息。是空心树，那棵失去了树干却一直还在顽强生活的空心黑壳楠。树上茂密的枝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很奇怪，周围万籁俱寂，这声音却不是我不是靠耳朵听到的，而是从内心感受到的。

　　我抬头望去，繁茂的树叶遮住了头顶的天空，斑驳的光亮卑微的存活在大片的树影中。我透过交错的树干看到了一个蜷缩着的人影。他瑟瑟发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我踮起脚，想看清这人的样貌。他大半的身影都隐没在树叶的阴影中，难以辨别。只能看到他金色的眼眸闪着委屈的光。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吹过，撩起了他额头的乱发。露出额头上半个拳头大小的猩红色胎记。“白贺”我惊喜的叫道。声音再次回归到这片梦幻的世界中。

　　原来我一直呼喊的是白贺的名字，一直在找寻的也是这个顽皮的小孩。只是梦中的白贺竟然生着金色的眼眸，眼眸中也不再是透着顽皮，而是有着忧郁、孤单的灰暗。

　　“白贺，快下来！”我焦急的在树下呼喊这个小孩，这个我才认识一天的小孩，却能轻易牵动我的心绪。白贺将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身的手势，然后手指缓缓指向前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周围的景象瞬间旋转置换，顷刻就置身于另一番景象中。

　　这是一座三层三檐的楼宇，楼顶为四坡盔顶，顶面上凸下凹，覆盖琉璃瓦，翼角高翘。楼正面高挂牌匾“岳阳楼”。

　　只听得一阵清脆鸟鸣，一只仙鹤飘然而至，从鹤背上下来一位仙风道骨的道长。道长步履轻盈走到楼前，抽出身后所背宝剑，迎风舞剑，剑光闪闪，与道长那抹白色飘逸的身影融合。满地的落叶随剑气而旋转，久不落地，如同漫天飞舞的蝴蝶。

　　我躲在旁看得如痴如醉，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道长立住身形，宝剑回鞘。飞扬的落叶在他四周纷纷飘落。他右手虚空一摆，已有一拂尘在手。他将拂尘往空中一甩，又凭空出现一酒壶。只见他仰头豪饮，超然洒脱。饮到兴致高时，对湖吟诗，“洞庭为酒，渴时酷饮；君山作枕，醉后高眠。”

　　这个神采飞扬的儒雅道长有点眼熟，但梦境中记忆也变得支离破碎，完全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片段。忽然那仙鹤展开雪白亮洁的双翅，朝我的藏身处俯冲过来。我一惊吓，向后慌乱连退几步。脚底一踩空，一片天旋地转，掉入了另一个梦境……

　　还是那只仙鹤，不过它已没有了先前优雅的气势，羽毛也失去夺目的了光泽，只是形单影只的栖息在空心黑壳楠上，金色的眼眸底下透着寂寥而落寞的绝望……

　　怎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不安的梦啊，我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肯定是昨日白贺的事太让我操心了，连在梦里也延续着白日里的事情。真是印证了那句老话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贺这孩子，梦里梦外都不让我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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