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游泳的鱼

　　姜贤瑜在园区报了警，游乐园的广播也是一遍又一遍的播着寻人启事。
　　可是半天下来，一丝孩子的影子都没找到，当时的监控画面只拍到江念念躲在一位大块头女游客身后从厕所溜了出去，之后便是镜头死角，任警察翻遍影像也没发现丝毫踪迹。
　　园区负责人怀疑她已经跑出游乐园，建议姜贤瑜到片区派出所报案，园区警察职能有限，目前也只是协助在园区范围内查看，要是孩子真跑了出去，还是找片区警比较实在。
　　于是她焦急的出了游乐园，直奔最近的派出所，只是车子刚开出停车场就被人拦下了。
　　对面车道横过来一辆奔驰突然堵在她面前，她紧急刹车，一个惯性差点撞上方向盘。
　　奔驰车下来一位西装革履的青年男子，毕恭毕敬的来到她车前，敲了敲她的车窗。
　　姜贤瑜手有些抖，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犹豫片刻，她摇下了车窗。
　　“姜小姐？”
　　她无措的点点头。
　　“江念念是您的女儿吧？”
　　念念？姜贤瑜猛地抬头，“你说什么，念念，你知道念念在哪里吗？”
　　男子肯定的朝她微笑，“请姜小姐跟我走一趟吧！”
　　奔驰车一路驰骋，很快便到达目的地：智一科技大楼。
　　姜贤瑜畏畏缩缩的打开车门，整个人异常的慌乱无措，太阳穴从上车开始就一直“咚咚”的鼓个不停，心跳也难以平复下来。
　　“说好来找我女儿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眼前熟悉的建筑，畏惧的不肯再迈出一步。
　　“您跟我来自然就明白了！”
　　说罢，男子大步向前，暗示她跟着过来。
　　姜贤瑜立在原地没动，紧紧咬着唇，双手紧张的捏了捏衣角。
　　男子见身后没有脚步声，止步回头，劝道：“走吧，智一您应该也不陌生，既然来了，也就不要犹豫了，毕竟，您女儿还在等您。”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姜贤瑜强制自己镇定下来。
　　“您说！”
　　“叫你带我来这里的，是不是...江时贺？”她憋了半天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男子礼貌浅笑，微微点头。
　　“所以，他已经...见到念念了？”
　　男子表示肯定。
　　姜贤瑜身子顿时僵硬，往后趔趄的倒退一步，整个人瞬间有些崩溃。
　　智一大楼还是三年前的模样，内饰没有变，只是新添了许多设备，更显科技感。姜贤瑜埋着头，一路默默的跟着，人却已经晃神，只机械一般的迈着步子。男子很快将她带到秘书处的会议室，路过秘书处格子间时，她恍惚的看到当年自己曾坐过的位置，现在已经换上了陌生面孔，秘书室仍旧像过去一般深沉安静，没有人注意到她这个三年前莫名消失的小罗罗，一切都恍若隔世。
　　她局促不安的坐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心头万般思绪，好的坏的，此刻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人生最难熬的莫过于流连过去而不知返，过往的快乐或许不及未来，但过往的难堪却只会深埋心底，随着时光荏苒而越发沉重。
　　她胆战心惊的等待片刻后，那扇棕色的会议室大门忽然“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往里推开。
　　咚咚，咚咚...
　　她的心跳声，乱了。
　　四周忽然寂静，时间像是中了魔法，每一分每一秒都慢了半拍，她听见那个阔别多年熟悉到就像昨天才听过一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缓缓的，慢慢的，走到她跟前。
　　“姜小姐？”
　　她浑身一震，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身前的影子落在不远处定下了，她听见椅子轻微挪动的声音，然后周遭又忽然安静了。
　　江时贺坐在她正对面的椅子上，默默打量了她一番。
　　一头微卷的棕色长发凌乱的散在肩头，因为脑袋埋的很低无法看清她的面部表情，但一双瘦削的手却格外引人注目，虽然规矩的摆在腿上，却微微互相揪扯着，似乎暗示着眼前的这个女人...很紧张。
　　“我们长话短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他突然开了口。
　　这陌生的口吻，以及疏远冷漠的语气，姜贤瑜身子一顿，她咬了咬唇，依旧埋着脑袋。
　　江时贺见她不吱声，眉头微皱。
　　“姜小姐，如果你需要钱的话，尽管开口，沉默并不能解决问题。”
　　他话音一落，姜贤瑜瞬间有些难以置信的扬起脑袋，一双略显疲惫的眸子讶异的望向他。
　　江时贺很淡漠的与她对上视线，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姜贤瑜却相反，她曾在梦里无数次找寻的那张脸，如今又这样出其不意的出现在眼前，她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他的陌生，他的冷漠，他的面无表情，以及那双望着她时已毫无波澜的眸子，一切的一切的事实，都如刺入骨髓般令她疼痛，可即便如此，她却连一丝一毫都不能表现出来。
　　“我女儿呢？”她压了压心绪，声音略低沉的问道。
　　“她睡着了。”
　　“她在哪里，我去接她。”
　　江时贺眸子里闪过一丝不悦，“姜小姐似乎在逃避问题，难道你不想跟我说说这个孩子么？”
　　姜贤瑜咬着唇，呼吸有些急促。
　　“关于我跟你的过去，”江时贺眸光冷淡的扫着她，“我并不关心。”
　　姜贤瑜一震 ，忽的像听见心底有什么断裂的声音，有种东西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支离破碎。
　　“但是这个孩子，跟我倒是有几分相似，很抱歉没有征求你的同意，我已经把她的头发送去做DNA比对了，结果晚上就能出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顾不得感伤了，她猛地从江时贺言语听出了其他意思。
　　“我这个人呢，有个特点，我的东西，就算我不喜欢，也不会拱手让人。”
　　“你，你想做什么？”她有些惊恐，心里隐约觉得不妙。
　　江时贺将她的慌乱收进眼底，忽的一笑，“别紧张，我只是拿回本来就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江时贺，你...想要念念的抚养权？”
　　“如果她确实是我女儿的话，理应如此。”
　　“不行，我不许！”她猛地从座位上立起身，整个人都急懵了。
　　“姜小姐，这可不是你许不许的问题，如果那个孩子确实是我们江家的血脉，那自然不能跟着你这种人。”江时贺一脸的理所当然，对她的应激反应很是不屑。
　　“什么叫我这种人，我怎么了，是偷了还是抢了，念念是我生的，她就是我的。”
　　“你以前就是这种蛮不讲理的性子么？”
　　“对，我一直就这样。江时贺，我知道三年前是我让你难堪了，你怨恨我没有信守承诺，所以你无法原谅我，我认了，但是三年过去你不也过得挺好吗，而且你跟楚小姐马上也要结婚了，如果这个时候你跟我抢念念的抚养权，楚小姐会怎么想，你让大家怎么看她，一结婚就当后妈吗？你舍得么？”
　　江时贺听她唠叨完一大串，依旧面无波澜。
　　“说完了？”
　　姜贤瑜喘着粗气，脸色因为情绪起伏太大而有些泛红。
　　“我跟楚小姐的问题，就不劳你操心了。在DNA报告出来之前，这个孩子先暂时待在我身边，你放心，我会雇专人照顾她。”
　　“你不让我见她？江时贺，你凭什么？”
　　“凭---她叫我爸爸。”
　　江时贺挑了下嘴角，露出一丝冷漠的笑，寒意十足。
　　姜贤瑜牙关紧咬，身子止不住的颤栗，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气的爆炸了，她好像根本不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不仅仅是冷漠，他甚至很无所谓，即便自己与他争执的面红耳赤，他仍旧一副事不关己风轻云淡的模样，实在很伤人。
　　就在她沉默的当下，江时贺忽然起了身，似乎要走。
　　她本能反应就是上去拉住他的衣袖，结果江时贺竟然嫌弃的抽回自己的手臂，眉头揪起，一脸避而不及的表情。
　　姜贤瑜顿时呆滞在原地，手还僵在半空未曾放下，眼圈刷一下就红了。
　　“姜小姐，请自重。”
　　说罢，他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便抬脚离开，毫无留恋。
　　后来，她是怎么回到公寓的，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是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坐在地板上，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呆滞的沉默许久后，眼泪终于止不住。
　　三年了，他变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再没有往日的温情，除了冷漠还夹杂着嫌恶，她终于亲手造就了这一切，而如今，她连唯一的念想也要失去了么。
　　要拿什么跟他争，没有他有钱，没有他有势，她自己就是学法律出身，自然清楚明了这意味着什么，如果真要打抚养权的官司，她一丝赢的余地也没有了。
　　就在她陷入恐慌无法自拔的时候，门铃却突然响了，她愣了一下，赶紧连跑带爬的前去开门，顺便打开了大厅的灯。
　　门开一瞬间，一个肉团子直直冲进她的怀抱里。
　　“妈妈！”
　　姜贤瑜惊喜不已，顾不得擦眼泪了，一双红通通的眸子将女儿打量又打量。
　　“念念，妈妈不是在做梦吧！”
　　江念念乐呵呵的往妈妈怀里蹭了蹭，这才抬头，发现姜贤瑜双眼通红，连忙撅起小嘴，担心的问道：“妈妈怎么哭了，妈妈你怎么了？”
　　“没有，妈妈眼睛进沙子了。”姜贤瑜慌忙撇开眼睛不与她直视。
　　“那要呼呼吗，呼呼就不会痛了！”说罢，她嘟起小嘴巴就要吹气。
　　姜贤瑜被她人小鬼大的模样逗笑了，正想好好亲亲她，却发现门口还站着一个人，她下意识望过去，顿时震了一下。
　　是他，江时贺！正一脸淡漠的望着她们，似乎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妈妈，我今晚可以跟爸爸睡吗？”
　　姜贤瑜一愣，转头盯着自己姑娘，有些懵。
　　“爸爸说，过两天会带我去见奶奶哦。”
　　小孩的世界永远都那样简单，童言无忌，兴许她根本不知道见奶奶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跟爸爸走会有怎么样的后果，她只是最朴素天然的本能，无论姜贤瑜多想藏着她平静的长大都斩不断他们之间的血脉联系，这事实对于孑然一身的姜贤瑜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念念，你不要妈妈了吗？”她蹲下身子摸摸女儿的小脸蛋儿，眼睛又红了。
　　江念念不解的眨眨眼睛，也伸出小肉手拍了拍姜贤瑜的脸，然后突然转身，蹭蹭的跑到门外的某人身边，吃力的踮起小脚丫，小手拉住他的大手，急乎乎的喊道：“爸爸，快点，妈妈要哭了，你快点抱抱妈妈呀！！”
　　她奶声奶气的话一出，姜贤瑜跟江时贺都愣住了，两人一脸尴尬。
　　“爸爸，快快，妈妈要呼呼！”她真是使了吃奶的力气了，拉着江时贺的大手死命的往门内拉，小脸蛋憋得通红。
　　江时贺没法子，只能抬脚跟着这个小鬼走了进去。
　　姜贤瑜连忙站起身，往后局促的退了几步，给他让出一条道。
　　这公寓不是很大，装修却很温馨，客厅干净整洁很有条理，姜贤瑜应该是个很会持家的女人。
　　“抱歉，她说要找她的好朋友，闹着回来拿，所以...”
　　江时贺还牵着江念念的小手，略微有些囧。
　　姜贤瑜也尴尬的抿抿嘴，手慌张的揪着衣角，不知道放哪里好。
　　“她...的玩偶小熊，嗯，她晚上是喜欢抱着那个睡。”
　　“妈妈，你不痛痛了么？”江念念松开江时贺的手，跑过来揪揪她的裤脚。
　　姜贤瑜有些慌乱，埋下头摸摸她的小脑袋，没吱声。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下来，一种莫名其妙的暧昧在四周弥漫开，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有了这个小娃娃在，两人之间好像可以稍稍不那么剑拔弩张了。
　　“你...等一下，我去拿。”
　　她打破沉默，低着头走进不远处的房间，不一会便拿着一个棕色的毛绒小熊走了出来。
　　江念念见状，立即兴高采烈的奔上前，姜贤瑜弯腰将小熊递了过去，她一把抱住不撒手，笑眼弯弯。
　　“谢谢妈妈！”
　　姜贤瑜宠溺的笑笑，然后抬头看着门口立着的男人。
　　“你真的要带走她吗？”
　　她问这句话的时候，江念念已经奔奔跳跳的跑回江时贺身边了，她似乎还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发生了什么，仍旧笑颜灿烂。
　　“已经很晚了，小孩子熬夜不好，对吧？”
　　在孩子面前，江时贺的语气还算温和。
　　姜贤瑜被他的话堵了回去，转头望着地上那个还没有桌脚高的小鬼，忽然叹了口气。
　　“爸爸，妈妈不跟我们一起回去么？”
　　江念念忽然眨着大眼睛，拉拉江时贺的裤脚。
　　江时贺一愣，有些许支吾，“妈妈还有事情，我们暂时不要打扰她，好吗？”
　　“妈妈又加班吗？”
　　江时贺又是一怔，眸光有些复杂的抬头望向姜贤瑜，“嗯，妈妈...要加班。”
　　姜贤瑜撇过脑袋，眼眶里全是水汽，怕自己太过狼狈，也只能尽量不去望向他们。
　　江时贺最终还是带走了江念念，姜贤瑜虽有万般不舍却也没有阻拦，她不希望女儿才见到爸爸就要面对父母关系不悦的场面，她祈愿女儿的童年永远的幸福快乐，无忧无虑。即使自己给不了她富足的生活，但也不能毁了她对父亲的美好憧憬，这本来就是人伦常情，不是么？
　　这个小鬼跟江时贺简直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想当初还不知性别的时候，江时贺就一直念叨是个小公主就好了。
　　结果，她真的是个公主。
　　姜贤瑜啊姜贤瑜，如果要争夺抚养权，就等于要将她头上的公主皇冠扯下来，再次戴上寡民的帽子，这样，对吗？
　　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愿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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