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你，你，你是谁？”
　　“在下沈捃华，字徒惜。”他将手中扇子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同他施礼颔首。坐着时不明显，站起来才看得出他虽不如自己高，但是比例良好，站姿挺拔如松，加之本身容颜如玉般温和，哪个大家闺秀见了都会为之倾心的。
　　见讳襄阳楞在那里没有回应他，他才略向前一步：“这位公子？”
　　然而他这一动更是惊到了讳襄阳，他不是走的，是飘的。先前被桌子挡住，如今露出来才看到他下半身从大概小腿的位置开始就是虚化的，脚部完全看不见，像是浮起来的。这让他想到自己看的志怪文学里的鬼魂。
　　“公子莫怕，在下乃是遭人所害才这副样子的，眼下惊扰几位也是想请几位帮忙在下。”
　　讳襄阳稍微冷静了下来，想着有含栖老鬼在，眼前这个鬼魂应该是伤不到他们。怎么说自己好歹也是个见过世面的公子哥，不能乱了阵脚，于是强装冷静地问：“……为，为什么找我们啊？”
　　“实不相瞒，正是在下将几位引入这宁宅，这宅子四周的地界都被下了幻境，常人是进不来的，而昨日恰逢大雨遮住天光，我才可以将几位带入这宅子以求各位帮我。”
　　怕讳襄阳没明白还善意地补充：“我在路上推了那位小公子一把，将他推出了最外围的幻境，路上有附身于你所拿的伞中，让你们在雨幕中看见宁宅的位置。”
　　“等一下，你是说，你白天是不能见光的？那……昨晚？”
　　“只是不能见自然光罢了。我被下了诅咒，到了夜里，魂魄就会回到一个地方。所以，夜里无法向几位说明。”他脸上的愁色不像是装出来的。
　　“你，你等我叫醒他们在说好不好，我，帮不了你，但是那个假和尚或许可以帮你。”
　　那人，不那鬼听到了什么的样子，略一皱眉：“小修来了，公子，我就藏身于那油纸伞中，请你万万不要今日离开这宅子。”
　　他话音未落，讳襄阳就只见一阵青烟了。
　　“小修？”讳襄阳还来不及疑惑，就听外面传来开锁声，不过来人并没有推开门就进来，而是轻轻敲了下门：
　　“几位客人？起来了吗？”
　　听嗓音，是昨晚那个长相凶恶的人。
　　老鬼听着声了，坐直了身体，还没应就被讳襄阳捂住了嘴，含栖也睁开了眼睛，看到这情况，很聪明地没有出声，至于冒不韪倒是还没有醒。
　　“还没醒吗？比我都懒。”外面传来轻声的嘟囔，然后就听不见声了。应该是走了，那个人好像走路没有什么声音。
　　“这么早，他还说我们还没醒太懒……诶，你是怎么回事啊？干嘛不让我说话啊？”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们说，你们自己去问那把伞吧。”
　　老鬼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捡起桌边的伞，手一触到伞的时候脸色就不同了。含栖见状，也走了过去。
　　老鬼打开了伞，一抹青白的烟冒出，烟散去，留下的就是那鬼。
　　那鬼对他们微笑颔首：“在下沈捃华，字徒惜。”
　　“……”老鬼没有回应他，而是探究地看着他。
　　“我就和几位直说吧。我遭人所害，魂魄不得回身体，希望各位找到我的肉身，破除下在我身上的诅咒，助我回到肉身里。”他倒也是开门见山，连个铺垫都不带。
　　“诅咒？你不细说说来龙去脉，因果关系，我们怎么帮你呢？”老鬼好像是不感兴趣，没有想要帮忙的意思。
　　“……”那人看着他们，明白了他们中有话语权的是这个小孩子，犹豫了一下道：“很久以前，我来此地同这宁宅的两位少爷教书一月，待契约到期，宁家的大少爷却看中我的谋略不肯放我归去。没多久宁老爷过世，大少爷掌权，我就更加走不了了，我日日想着家中父母，想着逃脱，便与二少爷密谋，谁知大少爷知道后，竟邪魔附身般修得一身古怪本领，使我魂魄肉身分离，魂魄不得离开宁家土地，肉身也不知被他藏哪去了。他因为修炼邪术，人性全无，屠尽宁家所有人口，后来走火入魔年纪轻轻就去世了。宁家没落了，这周围他设的幻境结界却不知为何仍然生效。他死后，下在我身上的诅咒就再也没人知道如何破解了，我的肉身也再也无人知晓在哪里了……”
　　他解释这些看似说地很清楚，其实也是隐瞒的居多。连个具体时间都没有同他们讲。也不细说说这个下在他身上的诅咒还有什么别的影响。尤其是说道害他变成这样的宁大少爷是语气冷淡，有意避之不提。
　　“我有些不清楚，你是想找回肉身吗？你的肉身难道还保存着？”既然他说是很久以前，肉身多少会有些坏掉了吧。
　　“实不相瞒，在下肉身携带着肉白骨草，是不会腐烂的。”
　　肉白骨草，说是草，其实不是植物，外形像草才这么喊，活死人做不到，却可以肉白骨。他说得虽轻巧随便，但这其实是十分罕见的宝贝，无论是人是妖，哪怕修道者，只要还留着个本体脱不开的都会想要这肉白骨草的。再具象一点说，冒不韪的通灵鉴是金子的话，这肉白骨草就是金山，罕见又有用。
　　“你不怕我们拿了肉白骨草吗？”
　　“若是你们找到我的肉身，给你们又有何妨。我要的是我的肉身，你们拿走肉白骨草只是让我的肉身由不会坏的肉身变回了普通人的肉身，我很知足的，这样就够了。”
　　老鬼听了他说的，似乎有了几分兴趣，虽然肉白骨草对于他一个鬼而言是没什么用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帮得了你呢？”
　　讳襄阳觉得老鬼真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人。
　　“正厅后面的结界是我这么多年唯一未曾找过的地方了，那个结界我进不去，我只想请几位带我进去……若是其中没有我的肉身，没有宁大少爷所修习的秘书记载，我也认了。”他坦荡地望着老鬼，就像是一个拥有过一切的人，失去了什么也没所谓。
　　“诶，那个长相凶恶的是什么人啊？他说的主人是谁啊？照你说的，这宁宅的人不是都死光了吗？”
　　是冒不韪，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已经醒了，看样子，重要信息是听全了。
　　“他主人叫他小修，他主人就是宁兴。哦，宁大少爷叫做宁兴，二少爷叫宁烈。我刚来的时候，他是一个北方的商人送来的狼青幼犬，由宁兴养着，后来宁兴死了，他不知怎么的，修炼成了妖怪，但是自己却不懂，还尽着忠犬的本分，替宁兴守墓。”沈捃华说这些的时候，眼里流露的却是怜悯。
　　老鬼看来他的怜悯也有几分真。
　　“狼青犬是什么？”冒不韪好奇地问。
　　“是一种北方的猎犬，长得有几分像狼，大部分皮毛是青黑色的。成年犬样子比较凶。”
　　“怪不得化成的人型那么吓人。”冒不韪像是想起了他的样子，摇了摇头。
　　“那不是他化成的人型，只是他把自己变成了那样，那副样子是宁宅一个干粗活的下人的长相，他还是普通小狗的时候就怕那个人，现在变作那人的长相，我想也是因为想借着这长相吓唬别人，自保。”
　　“他知道你吗？”含栖开口问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他知道，但是不懂我是魂魄，还以为我是他主人的老师。”他眼神移向了别处。
　　“这么好骗的吗？”冒不韪忍不住笑了。
　　“他本就是条普通的猎犬，懂不了那些人情世故，变成妖怪之后又因为那层幻境从不曾与人接触，心性单纯也是自然的。”沈捃华低下了头，他们看不到他说话时的表情。
　　“行了，说正事，如果我们含栖大师帮了你，你可得答应我们一个条件。”他怕冒不韪怀疑就以含栖的名义开口，就当给含栖个面子。很久以前，他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可只有含栖给他面子的份，那轮得到他给人家脸啊，如今对调了过来，心里难免爽翻过去了，面上却仍是不露声色。
　　老鬼就那么淡淡地看着讳襄阳，让人摸不透。
　　“但说无妨。”沈捃华直视他。
　　“我现在还没想好，你欠着吧。”看着老鬼的表情，讳襄阳忍不住替这个沈捃华担心。
　　他看着一本正经的老鬼，又看了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含栖道：“……好。”
　　既然答应了这事，老鬼也稍稍靠谱了起来：“你先说说，我们怎么才能带你进入那个结界。”
　　“结界只对小修没有用，只有小修可以带我们进去。”
　　“哈？可是你不是说他特别单纯吗？为什么你不骗他让他带你进去？”
　　“小修单纯不假，但是忠心而且固执，不知道他主人死前和他说过什么，反正就是不让我进去。”他说着无奈地摇了摇头，让人感觉他可能也是试过不少法子的。
　　“那我们又怎么可能让他放我们进去呢？”
　　“只要有这位师傅在就好了。宁家世代信佛，每年都会请僧人来家里祈福，小修耳濡目染，若是和他说是请高僧前去施法，他一定会相信的。”
　　“既然沈公子都这么说了，含栖大师不会不帮忙吧。”
　　含栖听了老鬼这带着几分调笑的语气，心里不爽，却也还是没表露出来，只是别过脑袋不看他，闷闷地应了一声。这倒是引起了沈捃华的侧目，本身一个和尚带发修行就是比较特别的，更何况这个和尚除了穿着袈裟，掐着佛珠之外，没有什么像僧人的地方。还好小修对僧人的印象也就只是简单的穿袈裟念听不懂得东西的光头而已。
　　含栖不理会他们的时候，沈捃华和他们细细商量了一番，大体就是由他去说服小修，含栖只需要带着他藏身的伞进入结界就可以了，先找到他的肉身要紧，诅咒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破解的。
　　沈捃华还再三强调，多点人进去，这样若是必要时可以分开找，因为到了戌时左右他的魂魄就会回到某个地方，现在卯时刚过，他们还有六个时辰。
　　说完他撑着伞出去找小修了。留下他们四个洗漱好后坐在桌边小声讨论。
　　“可信吗？我不想进去。”讳襄阳不像老鬼含栖有什么能耐，作为一个普通人类，自然是不愿意去这妖魔鬼怪之事中插一脚的。
　　“行啊，那你留在外面呗。”
　　“我一个人留在外面！那我还是和你们进去算了……”讳襄阳翻了个白眼，他干嘛一个人面对小修那张凶恶的脸啊？
　　想着小修小修就来了，他敲了下门，在门外道：“不知几位是先生请来的，小修怠慢了。几位洗漱好了吗？”其实忽略他的脸，声音还是挺好听的，说话也礼貌，像个乖小孩。
　　“好了好了，这就来。”
　　推门出去，小修低着头站在门外，他身边，是打着伞的沈捃华。
　　沈捃华：“小修，带他们去正厅后面吧。”
　　小修点头嗯了一声，无论是眼神语气还是动作都乖巧得像只小奶狗。沈捃华则朝反方向走了，老鬼看着他消失在拐角处，就道：“含栖大师，您的伞忘拿了。我去给您拿。”然后折回房里去拿沈捃华藏身的伞。
　　不知是沈捃华的说辞太过于完美还是小修实在是单纯，他真的一点都没有怀疑他们，耐心地等老鬼取了伞来，仍然恭恭敬敬地在前面领路。
　　到了正厅，老鬼还以为他会做些什么来打开结界，谁知道他像是完全看不到那个结界一般朝那走，而那个结界也神奇地在他触碰到的时候破开了一个口，老鬼赶紧趁口子还没合上跑了进去，剩下几人见了虽不明白也快步跟上了。
　　看来这个结界对小修的确是没有用的。
　　可怪异的是，结界闭合的速度比他想象的要慢很多，他们几个都进来了，他回头望一眼的时候，那结界开口的大小仍然足够容纳一人弯腰进入，沈捃华难道就没有试过在结界闭合之前偷偷混进去吗？
　　他隐约感觉自己可能被坑了。
　　“前面就是僧人施法的地方了。几位可不要同之前的大师一般迷了路啊。”他将他们带到一个屋子前，然后就往回走了，大概是出去结界了。
　　“不要同之前的大师一般迷了路？这又不似外面弯弯绕绕的，怎么会迷路啊？”冒不韪大摇大摆地走在前面。推开了这间屋子的门，却楞住了。
　　这屋子里什么摆设都没有，甚至除了这扇门，连个窗户都没有安装。
　　“那个沈捃华呢！”老鬼突然转头问拿着伞的含栖。
　　含栖脸色凝重：“……伞被封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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