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老汪默默流了一滴眼泪，在讳襄阳进房的时候他就醒了。
　　他的家乡在江南，算的上是富商，他是真正的富家公子，从小习得四书五经琴棋书画，又长得好看，十几岁被誉为江南第一公子。
　　他是家里最小的儿子，上面有九个哥哥姐姐。哥哥姐姐都宠着他，难免惯得他性格骄纵，常与父亲吵架，一日与父亲吵得凶了，便带着个小厮，携了些银两离家出走了，到了他向往已久的襄阳。
　　现在他都忘了当时和父亲吵架的原因了。
　　他到襄阳的第一天，就去了倚翠院。他怕他父亲派人来找他还特意把自己化丑了许多。
　　就是那天他见到了难得露面的花魁胧月。
　　他迷上了胧月清冷的双眼，她整个人就像夜晚皎洁冰冷的圆月一般。当他兴致勃勃地去找当时的老鸨的时候，那老鸨用轻蔑的眼神看着他说他的银子根本连与胧月说上一句话都不够。
　　他沮丧地回到客栈，那小厮便与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装作被卖的小倌混进倚翠院不就可以轻易见到胧月了吗。
　　那时的他年少单纯，又是个被冲昏了头脑的小子，毫不怀疑地就同意了。
　　那个小厮再也没有回来赎他。
　　他每天偷偷去看胧月，可是已经不敢去和她表露自己的爱意，因为进入倚翠院的第一天，他就见识到了这里有多脏，也把自己弄脏了。
　　后来他阴差阳错成了最受欢迎的小倌，化名汪十，总算不是他偷偷看着胧月了，胧月也会看到他。他也有机会和胧月说上几句话了。
　　可是荣倾出现了，那个男人对胧月的爱和他一样热烈。而荣倾是富家公子，而他是脏的。他看着胧月一天天生动了起来，每一日都会微笑，别人都以为这是因为她即将飞上枝头，而他看得出这是因为胧月爱上了荣倾。
　　于是他决定再也不对胧月表达丝毫的爱意，一切都止步到友人的范围。
　　后来荣倾被他兄弟害死了，胧月也跟着憔悴了，整个人越发地阴冷了起来，也没什么心思管她的孩子了，那个时候，他就常来帮她照顾孩子。
　　再后来，倚翠院的老鸨换成了翠老鸨。他本以为精明的翠老鸨不会留下胧月，但是翠老鸨却还是养着疾病缠身的胧月。
　　胧月快要不行的时候，他在接客。胧月交代了别人说给孩子起名叫荣华。
　　是翠老鸨来通知他的，他丢下了客人留给翠老鸨处理，连自己一身狼藉都来不及打理，就到了胧月屋里。
　　胧月看到他来了，眼里也没有什么惊讶的神色，气息游离地说了最后一句话：
　　“谢谢你，汪十。”
　　胧月死后，荣华就由他来照顾了。翠老鸨也默许了。后来，他开始白头，翠老鸨也就让他干些别的事了。
　　荣华走了之后，给倚翠院送来了银子，完全足以赎他的身，翠老鸨便来找他，跟他说他可以走了，他问翠老鸨，可不可以留下，翠老鸨同意了。
　　他不回家了，没有脸回家。
　　他想留在这里，这里是胧月待的最久的地方。
　　他应该留在这里，他欠翠老鸨的。
　　翠老鸨是和他一样的人，在觉得自己脏的时候，都不敢表达对另一个人爱意，哪怕那个人也脏。在知道那人深爱着别人的时候，都选择了友情止步，哪怕不一定能够掩饰得很好。他们的爱很卑微，但是在某种程度上也很热烈。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对的，也不知道让荣华体会是不是对的，但是已经没有后悔的余地了，他也没有后悔，起码胧月感谢了他的成全，他也感谢翠老鸨的成全。
　　他出了门，看到讳襄阳正往院外走。
　　看着那个身材挺拔的高个少年，已经没有胧月的影子了，老汪对他喊道：“荣华，去给你父母扫个墓吧。”
　　他要让荣华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没有错的，是不用后悔的事，他要让荣华知道胧月也爱着荣倾。
　　讳襄阳脚步一顿，没有回过身来，依稀点了一下头。
　　老鬼三人看着讳襄阳神情淡然地出来了，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我要去给我父母扫墓。”
　　三人都像是莫名被他的情绪感染了，只不出声地跟在他身后。
　　他父母的墓在一所墓园的，好像都是老汪立的，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我父亲叫荣倾，母亲叫胧月，我不知道具体位置。找找吧。”
　　含栖立在原地没有帮忙的意思，讳襄阳也不在意，一座座地找着。
　　老鬼在他不远处对他挥手，他快步走了过去。
　　原来他父母被老汪葬在一起了，他父亲是被害死的，谁会在意有人挖开了他的墓把另一个人也放进去呢。
　　只是老汪为什么这么做呢？
　　“你父母很恩爱吧，葬在一起，不像我父母，生前无恩爱，死后连坟地都隔那么远。”
　　冒不韪的话点醒了他，他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老汪让他来扫墓。原来这么多年他都误会了自己的母亲。
　　他伸出手细细地抚摸牌位上的父母的名字，跑去拿来了刻刀和墨，细细地在立墓人汪十下面刻下不孝子（这里不好说，刻不孝和不肖都是符合荣华特质的，但是查了一下发现丧事时称不孝所以还是写了不孝）荣华。在刻“华”字的时候，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停了下来，低头笑了下，才继续刻。接着又细细地将墓周围杂草去了去。
　　做完这些，他虔诚地跪下给他父母磕了三个响头。
　　他一语不发，却能让人体会到他这个人心境的改变。这一刻，他真的看开了。
　　卷一 襄阳烟柳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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