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没有。”他们这一路反正没钱住客栈，也就基本都走些小路，投宿些偏僻的农家而已。唯一经过人多的地方也就是这必经的蠡峰镇，一到蠡峰又是先打听冒不韪，还真不知道什么消息。
　　“皇帝对外宣称烟柳王爷去世了。不过，烟柳王爷和我说了，实际上是皇帝放他走了。哦，关于他在战场深受重伤武功尽失什么的，也都是假的，是皇帝为了让他不卷入朝堂之争扯的谎。”
　　他们都没有想到讳襄阳的反应并不大，也没有追问什么，只是面色沉重的道了一句：“……是吗……”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到达了襄阳。襄阳城没有什么变化，依旧喧闹繁华，街道上各式的吆喝声不断。许是今日的天气正好，街上也不乏一些平日窝在闺房里的姑娘。
　　“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啊？”老鬼记性好，认出了讳襄阳走的路并不是通往韦知府府邸的。
　　“我要去见一个人。”具体的他也不说清楚，只是自顾走在前面，老鬼他们也就从容地跟着他，不再多问。
　　但是他们到了地方他们也的确吃了一惊。这朱阁红栏的，大清早闭着门，再加上倚翠院这名字也是寻常青楼的名字，老鬼和冒不韪自然猜到了这是什么地方。
　　老鬼偷偷瞟了一眼含栖，他很好奇这假和尚杀人食荤，不知道色戒有没有犯，不过看含栖似乎不明白他们为何吃惊的样子应该是不懂这些。
　　其实寻常男子去去青楼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之事，关键是这个人可是讳襄阳啊，他对烟柳王爷可以说是一心一意，怎么会在青楼里又要见的人？
　　讳襄阳轻扣门环，半晌，里面才传出龟公尖锐不耐烦的声音：“谁啊，大清早的发哪门子情啊！”
　　“是我，讳公子。”讳襄阳略放大了声音。
　　里面的人传来人摔倒的声音，然后是急匆匆的脚步声，丁零当啷的开锁声，门还没开，就听到了谄媚的语气：“讳少爷您来啦！”
　　“你们就在这等我吧。”到底是个少爷，对他们没有什么所求了，吩咐起他们一点都不带怕的，反而极为自然好像他们就是他的随从似的。说完他便进去了，门在三人面前关上了。
　　冒不韪讶于这里的人对讳襄阳那么熟悉，不过他倒也没有硬闯进去，反正他有通灵鉴……不过万一被讳襄阳知道了自己窥视他，应该会被骂还会被讨厌吧，思索再三，还是没有用。
　　思索的时候，头又剧烈地疼了起来，冒不韪皱眉，闭上了眼，好一会才缓过来。
　　倚翠院里，讳襄阳让龟公不必跟着他，龟公虽然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是也只好照做，自己回房去了。
　　讳襄阳站在倚翠院的大厅。四处环视，昨夜的狼藉还未收拾，艳丽的桌布上，那些表面精美的食物几乎未被动过，只是酒壶酒杯散落在地上，但地上也是柔软的红色布料，摔不碎的。
　　这场景他见过很多，刚被翠老鸨盯上当小厮的时候，以及在各处游历去拜访名青楼的时候。他几乎可以从这一片狼藉中看到昨晚的欢愉热闹。
　　所有虚假的情谊和真实的悲凉全部都融在酒里，以交杯的喜庆形式由两个空荡荡的人型壳子喝下去，烧灼壳子里面的心脏，最后化作半夜里的泪和汗，如若流不出来，就永远在心脏里灼烧着……
　　那些被烧灼心脏的人是喊不出疼的，那是他们的选择。
　　他顺着那散碎的记忆找到了老汪的小院子，翠老鸨对老汪一直是给几分面子的，这小院虽然不大位置也偏僻，但是清净，是会得老汪喜欢的。
　　盛夏刚过，院里的花朵就迫不及待开始泛黄，仿佛生命已没有遗憾，只想快些逃离，好不用面对凄清的秋。树木却还枝繁叶茂，罩着那个小圆石桌，像个天然的亭子。石桌上还放着一个酒壶。讳襄阳上去拿起酒壶轻晃，不出意料，已经空了。昨夜的月亮也很圆。
　　老汪嗜酒，只要晚上可以看到圆圆的月，老汪就会喝上一壶酒。虽然他平时也不少喝，但是讳襄阳觉得他平时的喝酒纯粹出于喜爱，而看着月亮喝酒的时候是在消愁。小时候的他很懂事，不会问，现在的他，懂了更多的事，也不需要问了。
　　他苦笑了一下，发现自己其实也一直记得小时候的事，也一直在意着，不过一心追逐着烟柳的他太过于狭隘，没有心思去考虑这些了。
　　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一眼就望见了侧身睡着的老汪。老汪背对着他，他就看见了那一头干枯的发，掺杂的雪白比他离去时多了很多。
　　他悄悄走过去，蹲在床边执起他的一缕头发，把玩了很久。
　　“汪叔，我现在已经认清了烟柳王爷对我没有什么感情。我放手了。我还爱他，可是我不能让我的爱成为他的负担。”他轻轻地开口道。他知道老汪若是醒着，这音量他正好能听见，若是没有醒着听不到，也没有关系。
　　“这就是你想让我知道的吧。”
　　“你说……我当时为什么就傻傻地认为他对我有情呢？为什么要痴痴地爱他呢？”
　　一室寂静，这本就是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或许是随了荣倾吧。”荣倾是他父亲的名字。在他小时候母亲还没死时的记忆中，他猜测他母亲根本不曾爱过他父亲，只是喜欢他能带给她的荣华富贵，奈何荣倾因她而死。她最终还是与她所要的生活擦肩而过。
　　即使知道她母亲就是个爱慕钱财的风尘女子，荣倾还是爱上了她，义无反顾。
　　“汪叔，你与我母亲熟识，你说她爱过谁吗？”
　　老汪身子轻微往被褥里缩了下。
　　“我怎么就没随她呢？”小时候从别人的描述里不难听出她母亲年轻时就是个清高骄傲的女人，干着低贱的活也要做到最好的头牌，做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偏偏又有太多男人爱死她的冷漠骄傲。
　　若是他也能当一个不对别人动情的人就好了。
　　“汪叔，你也别守着这了，回乡吧。”他放下手中那缕发，轻轻地退出了房间。
　　老汪默默流了一滴眼泪，在讳襄阳进房的时候他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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