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闻间

　　信很简短，只是大致告诉了他冒不韪一行人在外面接应让他跟着狱卒走。还附了一张地牢周围的地图，标注好了他们等候的位置。
　　不过信的末尾却另起一段写下了一句：云雨无情难管领。这其实是烟柳王爷纠结着写下的。他本不打算和讳襄阳多言，断了他的念头就好了，只不过，他的的确确算得上是特别对不起讳襄阳，当年他是嫌弃讳襄阳长得像冒昌的儿子，才不愿带讳襄阳走，又正是因为他当年的一句话，讳襄阳这几年间才做了这么多无用的努力想要来带他走。
　　讳襄阳脸上面无表情，心里却早已是波涛汹涌。烟柳王爷救他出去是不是代表着他还有机会，他仔细地将信折好，放进衣衫。也亏得烟柳王爷动作快，他连囚服都还没换上就可以出去了，穿的还是一身富家少爷标配的锦衣华服。
　　狱卒见他看完信，就带着他走。他进来的时候是被押着走的再加上当时也是心不在焉的，根本没有心思去记这路线，现在跟着这狱卒走才发现，这地牢倒也真是弯弯绕绕的，而且牢里好像只有他一个“犯人”。
　　走了一会才看到一个台阶通向一个光亮的出口。狱卒让讳襄阳走在前头，自己不急着上去，而是掏出个火折子，返回去，应该是要去点火。
　　讳襄阳心想这狱卒肯定是熟悉路线的，定不会在火中出事，也就没有等他，自己先出了地牢。他照着地图很快就在一片荒地找到了冒不韪，其实即使没有地图他也可以轻易地发现冒不韪，因为他身边有一堆物体烧得特别旺，浓烟缭绕，想看不见都难。
　　他跑上前，以为这火是为了方便他找到而烧的：“这烧的是什么啊？王爷呢？”
　　“王爷当然是在宫里啦。这是王爷让我烧的。王爷说你看到了就会对他死心了。讳襄阳，王爷根本没有爱过你，他也根本不需要你来带他走。他爱的是我父亲。而我父亲也爱着他。你怎么样都争不过一个死人的，就算我父亲还在世而且一辈子不来带烟柳王爷走，他也会等他，而不是等你。”冒不韪脸上是讳襄阳没有见过的严肃表情，又夹杂着几分对他的同情。
　　讳襄阳看到他眼里的同情的时候觉得特别的不顺眼，他说的话也像是给了他当头一棒，但他心里却还是有个声音执着地在那里喊：“烟柳王爷对我肯定还是有情的！”于是他还是嘴硬的道：
　　“……谁，谁要听你说这些啊，我是问你这烧的是什么啊？王爷为什么让你烧这些东西啊？”
　　冒不韪皱了皱眉。
　　讳襄阳突然心里冒出了一个令他心寒的想法，他忍不住害怕听到冒不韪的答案与他的猜想一致。然而，事实往往是残忍的。
　　“这是你寄放在客栈的那几大箱东西，烟柳王爷说烧了你就会死心了。”
　　讳襄阳怔了一下，眼睛里先是浮现出了不敢相信，他突然跑向那一堆燃烧的东西，想要去抓，冒不韪及时抱住他的腰，堪堪拦下了他。
　　“你冷静点！我没有骗你的必要。”
　　离得近了，讳襄阳依稀可以看见那一堆旺火里燃烧的东西。
　　天下所有名酒庄最好的一壶酒，所有名青楼头牌绣的鸳鸯，所有名寺主持亲誊的经书。
　　离得近了，依稀可以从那燃烧产生的浓烟味中闻出些内容。
　　各种烈酒醇酒的酒香气，丝绸上沾染着的脂粉香气，经书所特有的带有香烛气息的书卷香气。
　　讳襄阳向后倒去，要不是冒不韪扶着就摔地上了，他向后退着，仿佛那些他费尽心力收集的东西是什么邪蛊毒虫，那些混杂的香气是致命的毒气。
　　冒不韪看着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手臂暗暗用力把他抱紧。他注意到地牢的方向也燃起了烟。不知道是为什么，一个阴暗潮湿的地牢，火居然烧得那么大，甚至隔了这么远还是看到了火光。
　　“地牢那边已经烧起来了，快走吧。”冒不韪轻声在讳襄阳耳边道。
　　讳襄阳眼睛无神地看向他，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然后脑袋又僵硬地转向地牢的方向。地牢到这片荒地经过一片林子，估计是为了防止追捕，故意让火势蔓延，引到这林子里去了。
　　阵阵浓烟上升，看着那浓烟，讳襄阳呆住了。他似乎觉得这浓烟构成了一个人的形状，而那个人慢慢上升，上升，消散了。
　　冒不韪说的是对的，烟柳王爷没有一点喜欢过他。早在听到他和皇帝的对话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过来了。坐拥全天下的皇帝留他在身边那么多年，他还是对冒昌念念不忘，甚至他留下也只是为了等冒昌来带他走。他要的只是冒昌不顾一切亲自带他走。
　　“你说，我这么多年搜集了这么多东西想要来带他走，我做的这些，是有意义的吗？”讳襄阳的声音很轻。但冒不韪还是听到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烟柳王爷让他烧的是讳襄阳为他找来的东西，怪不得他说讳襄阳看到了一定会死心的。的确是狠心的一招，但是见效。
　　“有。起码你现在清楚地认识到了他不爱你。”
　　“那为什么代价这么大？”
　　“……”看着他丧着脸低下了头，冒不韪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走吧。”
　　讳襄阳不出声地跟着他走，走出去大概十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两道浓烟，一道是他赠给烟柳王爷的情，一道是烟柳王爷还他的义。还未待互相交缠，就在上升的过程中慢慢消散。
　　好吧，该断了。
　　讳襄阳这么对自己说，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回过头跟着冒不韪走了。
　　冒不韪停下来，看着他浑浑噩噩的脚步，走得超过了自己还不知，明白他已经断了对烟柳王爷的念想，只是不知道他要多久才可以走出来。
　　或许他永远也走不出来，他用了那么多时间为了烟柳王爷而努力，他现在放弃了和烟柳王爷在一起，却可能不会放弃爱烟柳王爷。冒不韪觉得他现在或许该同情自己了，喜欢上讳襄阳可能也没有结果。
　　如果在最初他父亲能够勇敢一点，他也许会和烟柳王爷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而讳襄阳一定不会陷入情网，他也不必像现在这般如此苦恼。奈何的就是那句被世人感叹了千百年的这世上没有如果。
　　冒不韪深深叹了一声，跟上了讳襄阳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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