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

　　等梅一棠到达安成县时，已是五天后了。

　　第五日，有人早早在安成县十里镇入口等着他们。来人众多，皆着一色衣裳，旁边站着些提刀侍卫，身后还站着一群围观百姓。正是蓝及呈派来接应他们的人。

　　梅一棠刚下马车，便被接上了轿子。万泉跟在一旁护轿，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县城内去。两侧的百姓纷纷好奇地盯着那轿子看，一路缓缓尾随在后，窃窃私语。

　　“听说咱们这新来了一位知县大人？”
　　“哪儿是知县，是县丞大人。”
　　“那先前那位知县大人如今……”
　　“这个县丞大人看起来年纪有点轻啊。”

　　梅一棠在轿中将外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此时她也心情复杂。安成县是到了，可她真的能胜任这县丞一职吗？她有些没底，只觉得自己一只脚陷进了宛州这潭浑水中，出是出不去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

　　行了约莫半刻钟，入了城门，那群人把她带到一处大宅院前便停下了。梅一棠出轿子一看，才见眼前站着一人，面带笑容，是个花甲的老人。那人身穿灰白长袍，须发皆白，满头银丝都被高冠束起，眉目清淡，容光焕发，精神矍铄。

　　那人一见梅一棠，便上去跪下磕了个头，口中道：“草民李苦则见过知县大人。”

　　梅一棠连忙上前扶他起来，道：“老人家，你行这么大礼做什么？”

　　李苦则却没起身，微微一笑，又微微躬身道：“知县大人，你既然已经来了，该注意注意自己的行为了。”瞪着梅一棠的手，眼中露出丝丝不满。

　　梅一棠被他这么一瞪，先是一愣。后来忽然明白过来，讪讪收回扶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道：“免礼，起来吧。”

　　李苦则这才摆了摆衣袖，颤颤巍巍起身。梅一棠又前去扶他，这次他没有拒绝她的好意，任由她扶着起身。

　　李苦则呵呵笑了笑，缓步走到万泉身边。万泉微微躬身，将一锦帕双手恭敬地递给他道：“这是公子命我给您的。”

　　李苦禅接过那锦帕，瞧了一眼，点了点头，收入怀中。又悄声说了几句话，只见万泉频频点头，毕恭毕敬。

　　梅一棠看着他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时李苦则又转过身来，摆手道：“知县大人请随我往这边来。”

　　说着便迈出脚步往宅门里走去，梅一棠连忙跟了上去。万泉这次却没继续往前走，而是站在门口静静等着。

　　一进院门，走前面的李苦则便停下了脚步，扭头道：“想不到，他派来的竟是个女娃娃。”他淡淡笑了起来，打量着梅一棠。

　　梅一棠瞬间警觉起来，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李苦则哈哈大笑起来，指了指她的耳际。梅一棠伸手一摸，摸到那细小的耳洞，霎时脸微红。
　　“这么说，您老人家认识蓝及呈？”梅一棠试探着问道。这个人观察力了得，也是个不得了的人物。看万泉对他如此尊敬，想必身份不俗。

　　“何止认识，他的表字还是我给起的。”李苦则又哈哈笑了声，捋了捋自己白花花的胡须。

　　梅一棠一听，对他更是有几分好奇了。竟然能给蓝及呈起名，那绝对不简单。

　　“对了，老前辈，您为何刚刚称我是知县大人？”梅一棠将心中的疑惑吐了出来，明明她只是个县丞罢了。

　　“哦，这你有所不知。”李苦则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边走边道，“这安成县本来有个知县的，只可惜现今他沉迷酒色，已经不理事了。你就算只是个县丞，如今也和知县没区别了。”

　　“这……”梅一棠仍然不解。纵使知县不愿管事，但头衔在那儿的，她到底还是个县丞，怎么能说成是知县呢？

　　“哎，傻孩子，你当知县是迟早的事。别的你不必再问，也不必知道，安安心心交给我们来处理。”李苦则微微一笑，意味深长。

　　梅一棠只好点点头，不再多问。不过，她对那素未谋面的知县大人倒是愈发好奇了。

　　两人边走边聊，李苦则顺便给她讲了讲宛州的大概情况。她才知道，这宛州何止是不太平，简直是乱成一团糟。

　　宛州位于西南一隅，极其偏僻。若不是当初武威皇帝率着残兵途径西南，与宛州当地的土头子打了一场，不然也不会有宛州这个地方州。

　　虽说宛州划开了西南版图，但委实不太好管辖。尤其是自打武威皇帝去世，新皇登基后，这宛州便开始不安定了。

　　先是宛州一些官员与当地乡绅勾结，贪污官财，滥用官权，闹得民不聊生，此中黑暗不一而足。而今皇上又忙于应付北地战事，无心理会西南事宜，宛州早就名存实亡了。明面上还叫着宛州，可实权却被当地豪绅掌控着，官职买卖早成常事。

　　安成县也脱离了中央的掌控，这些官职都是挂个虚名，实则没什么实权的。也难怪她会这么容易就混过来当县丞了。

　　不过问题又来了，既然蓝及呈买的是个虚职，那为何不随便派个人任职，非要让她大老远跑过来呢？

　　梅一棠将这个问题问了，李苦则却摇头道：“不不不，你想错了。”

　　梅一棠正等着他继续说时，李苦则却又淡淡一笑，说道：“你在这儿多呆几天就会明白了。”说罢，又背手向前走去。

　　此时，两人已经步行到大院中，有丫鬟已经准备好伺候她了。李苦则又吩咐了些琐事，便让梅一棠进屋歇会儿。一路奔波很是劳累，梅一棠也便大大方方进去了。一进屋便是阵阵清香，分外扑鼻。屋内也铺了地毯，暖炉也备好了，像是特意打点好的。

　　李苦则让下人拿了几件干净暖和的衣裳来，皆是男装。他还特意叮嘱伺候梅一棠的那几个丫鬟道：“若没有别的事，你们就先下去吧，别打扰知县大人休息。”

　　“是。”丫鬟们自觉地退下了。

　　一旁站着的梅一棠感到有些受宠若惊，只裹着那件貂裘，打量起眼前的屋子来。

　　李苦则又跟她说了几句，也打算退下。临走前，他忽然道：“姑娘，这一路怕是不容易，你可要做好准备啊。”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梅一棠愣在了原地。她扭头看了眼李苦则，却只能见到他的苍老的背影，渐行渐远。风一吹，他好像就没影儿了。

　　梅一棠盯着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渐渐有些明白了。她这一脚踏得可不是什么泥潭，而是深渊。成则一世太平，败则万劫不复。

　　当晚，万泉来敲了她的门。此时万泉已经换上了新的衣裳，胡子也刮干净了，整个人清爽了许多。他递给她一封信，信是蓝及呈写的，据说从他们启程没几日的时候，就命人带来给她。只不过她久久未到安成县，这信便搁在李苦则那儿放着。

　　梅一棠点了烛灯，打开那封信认真看了起来。信上的字迹很是飘逸，倒是有几分好看。果然，蓝及呈在信中提到了李苦则，说日后若有什么事，尽可和李苦则商量。且说她不必担心她弟弟的安危，只要时机到了，他自然会放人。而这个所谓的时机究竟是什么时候，他没往下说。

　　此刻，她心中微微松了口气，至少现在他弟弟还是安全的。只要蓝及呈能护着她弟弟的安危，暂时让他呆在珈蓝寺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现今官府抓得严，若是她弟弟落入官府手中，梅家真是没了后人了。

　　信中还提了另一件事，这才是他来信的真正目的。蓝及呈说三月初会有一群人打宛州过，她需要设法去把那群人运的货给截下来，然后烧毁。这件事要做的密不透风，否则她的性命就难保了。他也没说那货是什么货，由什么人运，只说了时间，大概是三月初。

　　梅一棠现在有些头疼，眉头深深皱了起来，那信纸也在掌中攥成一团。一事未平，风波又起。眼见离三月还有一个多月，这一个多月她要在这扎下根来，任重而道远。

　　一旁坐着的万泉忽然出声了：“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了，三月初那事早做准备为好。”

　　梅一棠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这事都有谁知道？”

　　万泉道：“仅我和你，还有李大人知道。”

　　梅一棠微微颌首，道：“这李大人是什么来头？”

　　万泉却摇了摇头，道：“不可说。”

　　脸是一本正经的脸，眉目认真，显然是知道他身份的。但是梅一棠也撬不开他的嘴，便只好作罢。

　　呆坐了一会儿，恍惚间她又想起之前客栈的那件事来，便喃喃自语道：“我们之前在千秋镇遇到的那群人，看起来不是什么善类。这宛州竟乱到如此地步了吗？”

　　“那晚，千秋镇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万泉道。

　　“你怎么知道？”梅一棠惊愕道。

　　“走后有人告知，之前已有人放出风声说，作乱边境的那群强盗要血洗千秋镇。走了的都留了条性命，没走的便和那掌柜的一样了。”万泉闭口不谈怎么知道的，梅一棠觉得他对她还是有所隐瞒。

　　“蓝及呈到底要让我做什么？”梅一棠有些不满。既然入了这个局，她已经成了一枚棋子，难道这种事还要对她有所隐瞒吗？

　　“梅姑娘你大可不必生气，公子四月便会来安成县。有什么想知道的，你直接问他便是。”万泉不卑不亢，语气也一如既往地平淡，跟他主子一个样。这让梅一棠好生无力，只好一肚子憋屈噎在喉咙里。

　　万泉走后，梅一棠撑着肘子坐在桌边，愁眉苦脸盯着那摇晃的烛火看。本是寒冬时分，外头飕飕的凉风蹿进来，把火花吹得摇摇欲坠。

　　梅一棠心底有无数个疑惑未解，不过她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蓝及呈的手到底有多长。既然能伸到宛州，自然也掌控了不少消息，他究竟想在宛州做什么呢？

　　而她，这个县丞到底是实是虚？这李苦则到底是什么人？万泉究竟是从何得来的消息？这一切都足以令她脑中绳索打起千千结。

　　思而不得，最后梅一棠还是叹了口气，轻轻吹灭了那烛火，周围瞬间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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