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

　　马车走走停停行了一个多月，终于顺利到达宛州边境。

　　边境地区人烟稀少，路上只能见着破落的山庙，连条野狗都见不着。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小镇，却也是十分小的镇子，从头数到尾不过排了十几间屋子。唯一值得注目的是入口处那挂着的牌匾，上头写着“千秋镇”，一旁还有个石碑，刻着“万古巷”。千秋万古，倒是好大口气。

　　夜色将临，两人还是决定在此稍作歇息，明日继续赶路。

　　梅一棠从车上滑下来，终于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她从未出过远门，这一次，她是彻彻底底体会到背井离乡的痛苦了。经过一个月的颠簸，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形容憔悴，腰酸背疼。

　　记得就在前几天，他们还呆在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冬天雪大，山路崎岖难行，后来又刮起山风，他们差点被困在山上下不去。好在有备着干粮和水，熬了一夜，这才绝处逢生，幸存下来。

　　此刻，万泉正在前头用干草喂马，一边喂，一边给马儿捋毛。这马儿也十分疲惫，耷拉着耳朵，气喘吁吁。他们中途换了好几匹马了，这是第四匹。梅一棠无声叹了口气，此中艰辛，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公子，距安成县还有几十里路，再撑几天就到了。”万泉听见她的叹气，便安慰她道。一入宛州境内他便自觉换了称呼，人多口杂，还是提防着点好。

　　梅一棠点了点头，转身打量起眼前的客栈来。这间客栈门口悬挂着两条长白纸灯笼，一联写着“未晚先投宿”，另一联写着“鸡鸣早看天”。二楼还插着一面旗，上头飘着个大大的“酒”字。字迹斑驳，有些年岁了。客栈门前湿漉漉的，雪都堆砌在两旁，中间空了条干净的过道出来。

　　这间客栈位于镇子入口，位置绝佳，只可惜住客不多，生意冷清，傍晚时分更是无人经往。

　　正准备着打烊，眼尖的店小二见了门口站着的梅一棠和万泉，连忙跑前去问道：“两位客官里边请，要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万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在店小二手上道，“来两间上房。”

　　店小二低头见了手里的银子，脸上笑开了花，边请边往里边去：“好嘞，掌柜的，两间上房。”难得来俩出手阔绰的客人，他怎么能不高兴。

　　掌柜的是个年约不惑的男人，圆润的脸，胖胖的身子，两只小眼如豆，滴溜溜转得飞快。一双短粗眉更添几分滑稽，看上去和蔼可亲。他一手捧着算盘，另一手捏着胡须，见了两人，脸上忽地乐开花，连忙热情地跑出来迎接。

　　梅一棠在客栈里走了一遭，看了看这环境，还算满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客栈虽然破旧，但桌子凳子都干干净净的，看来是有人天天打扫。客栈后头还有个大院子，院子放了几口水缸，旁边有个井。还有间小房，厨子就住在那儿。灶炉正燃着火，烟囱上冒起了烟。

　　“两位想吃点啥？”小二将帕巾一甩，边走边顺手抹着栏杆，勤快极了。

　　梅一棠见了，微微有些疑惑。这小二如此勤快，掌柜的人也和善，客栈所在的位置也是极好的，怎么生意却如此冷清？

　　“客官？”在她发呆之际，小二又凑上一张笑脸来问她。

　　梅一棠瞬间回过神来，微微扬头道：“来几样你们这的拿手菜，再提两罐酒上来。”她扮起公子哥来还真有几分像样。

　　“好嘞，小的这就去准备。”小二将两人领上了楼便匆匆下去了。

　　二人上了楼，到了各自的门前。梅一棠住在最里边的一间房，万泉紧挨着她住在隔壁。

　　进门前万泉道：“公子，有什么事敲我门就好，我就住在隔壁。”

　　梅一棠点了点头，提着包袱走进了屋子。身心俱疲的她一进门就将包袱放在桌上，仰面躺在了榻上。两眼一眯，不知不觉睡了会儿。若不是后来店小二敲门，她估计能呼呼大睡到天明。

　　吃了晚饭，热酒下肠，身子也暖和不少。万泉又去楼下将马儿喂了，小二本来想帮忙的，可被万泉冷冰冰的脸给吓了回来。回来的时候还撞梅一棠身上了，这才得知万泉对小二的好意并不领情。

　　万泉是个十分谨慎小心的人，和他主子一个性子。出门在外，酒食都是验过毒之后才让梅一棠吃的。这马儿也是，非要自己喂草，生怕被人投了毒。

　　梅一棠问他为何，他总说外头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处处藏着危险。梅一棠是没感觉到什么危险了，她只觉得他有点多心。不过这样也好，最起码多点心总比缺点心好。

　　夜晚总是来得极快，辗转之间又是一个寒夜。所幸梅一棠身上披着那貂裘，夜里也不觉得特别冷。每当自己夜里睡得舒坦的时候，她才会觉得蓝及呈有那么一点善意。可是一想到他手中还握着梅家的把柄，心里头就沉甸甸的，压了块大石。

　　客栈夜里静悄悄的，静得连外头的风声都听得一清二楚。梅一棠躺着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她起身点了灯，一眼瞧见桌上放着的包袱，好奇地走了过去。这包袱是蓝及呈给她收拾的，她还没来得及看。现在翻出来一看，才见里面除了几套换洗的男装外，还有两本书。一本是安成县的县志，另一本是《诗经》。

　　她微微有些疑惑，拿起那本《诗经》来看，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她想了想，也许里面暗藏玄机，只不过她没发现罢了。

　　她又继续翻了翻，包袱里还有几张银票和一袋碎银，然后见到底了，没别的东西，便只好捧起那本县志来看。这只是其中一卷，并不完全。上头记载了安成县的变迁史，还有一些奇人异事，用来消遣消遣倒也不错。

　　正当梅一棠专心致志看着书时，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惊呼，紧接着一群人蹿上楼来。楼梯被踩得噔噔响，在寂静的夜里十分刺耳。

　　梅一棠被吓了一跳，连忙将桌上的东西收回包袱里，盯着那门看了好一会儿。见门没有被人打开，便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趴在门上听外头的响声。只听见外头有人大声吵闹，还有桌椅倾翻的声音。仔细一听，好像是掌柜的和一群人在说话，嘈杂得很，听不大清楚。

　　梅一棠轻轻打开了门，透着门缝往外看去，却见楼下烛火明灭，一群人站在大堂内，衣着普通，但个个人高马大，面目凶狠，带着大刀，看上去像是一群强盗。另一边站着群拿棍举火把的小喽啰，头上带着灰布方巾，跟在后头。

　　掌柜的站在前头，见了来人，腿都软了，二话不说就跪下了。嘴里哆哆嗦嗦不知道说着什么，只能瞧见他不停地磕头求饶。旁边的小二也跟着跪下，身子抖如筛糠。那群人围着这两人，上上下下打量，嘴里说着话，听得那二人一惊一乍的。

　　这时，屋内忽地传来一声细响。梅一棠连忙扭头望去，只见窗子被一只手打开了，外面有个人正钻进来。

　　月光一照，瞧见人影，正是万泉。此时他衣着整齐，身上背着包袱，显然是早有准备。

　　梅一棠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她关了门，连忙凑到万泉身边，小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万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梅一棠眉头一皱，连忙将桌上的包袱抱入怀中，道：“我们还是想办法离开再说。”

　　万泉点了点头，到了窗子边，一把抓住梅一棠的腰，一个翻身就落到地面。梅一棠还没缓过神来，转眼就见自己到了楼下，还有些纳闷。又见旁边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才惊觉万泉在暗中打点好了一切事，心中不由的有些感慨。蓝及呈的身边的人，到底都不简单。

　　等两人驶着马车往镇子相反方向去时，梅一棠回头一望，却见那间客栈不知何时燃起了熊熊大火。火花蹿上天际，漆黑的浓烟扑腾腾飘起，那群强盗正举着火把到处烧东西。

　　忽地，梅一棠瞳孔皱缩，她瞧见了火堆里的两人。掌柜的和店小二背靠背被反绑在一起，坐在冰凉的雪地上瑟瑟发抖。旁边正放着一堆木柴，烈火即将烧至跟前。

　　那群强盗正用火把烧着了店小二的衣裳，火苗蹿到了人脸上。店小二正撕心裂肺尖叫着，掌柜的痛哭流涕哀声求饶，而一旁的强盗们却看戏似的哈哈笑个不停。

　　即使夜里动静如此之大，这条巷子却好似无人般，死气沉沉的。无人应援，也无人声张，只有那群人嚣张放肆。

　　“万泉，他们……”梅一棠朝前头赶车的万泉喊去，却听见他头也不回道，“救不了。”

　　梅一棠心沉了，她知道现在这情况，确实是毫无办法的。人单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放肆。这宛州，果然不太平。

　　马车逐渐驶离这条巷子，梅一棠又回头看了看那客栈，却是只能见一个影了。她盯着那模糊的影儿看了很久很久，终是无奈叹息，缓缓放下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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