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女相

　　说着要谈判，但两人如此僵硬地站着，气氛便有些尴尬起来。好在天色渐暗，门口被人挂起了灯笼，忙忙碌碌的模样倒是让几人稍稍放松。

　　万泉的手一直握着那把长剑，一眨不眨盯着前方的两人。他是个尽职的侍卫，在保护蓝及呈的时候，他就从来没有放松过。要不是公子派他来保护梅一棠，或许他还能展示一番他的武艺。毕竟他的武艺高超，是经历过生死场的人。蓝及呈当时派他来，他还有些不大乐意，觉得保护一介女流，实在有些大材小用。

　　可这些日子，他发现梅一棠和寻常人家的女子不大一样，她好像一心寻死般。即使面对着危险，额上都冒冷汗了，她也从来没尖叫出声。看上去颇为淡定，这倒是让他有些佩服。

　　其实他这个想法，和孟臣景不谋而合。他一直觉得，梅一棠的心思就压根没放在这儿。虽然当了个县令，也算是有模有样，可她总有些随遇而安的味道。就是莫名其妙被人死了，她估计都不会喊冤。或许这就是公子让她来的原因吧，一个不怕死的女人，最适合呆在宛州这种鬼地方。

　　说到鬼地方，这儿才是真正的鬼地方。虽说人来人往，可也处处藏着危机。因为在这些人中，最容易混杂别处的人。有些是盗贼，有些是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有的是精通各种小道消息的哨子。只要你往这儿一站，那些花花绿绿的姑娘就是你的屏障。无论进行什么样的交易，都不会有人发现。

　　也正是因此，颜诏把梅一棠叫来这。可梅一棠却对这里没有一丝好感，每次想起她在这儿差点被杀，就有些毛骨悚然。尤其是作案凶手还站在她旁边盯着她，更让她头皮发麻，两脚如挂着千斤坠，挪动不得。

　　几人进了楼，依然是往后院去。后院的那小亭台已经挂上明亮的灯笼了，还点了烛火，摆了些酒和鲜果，连石凳也都盖了层毯子。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万泉，孟臣景，梅一棠，颜诏，四人齐齐坐下。一旁的小倌上来给四人倒了酒，之后便退下了。跟着一起走的还有几人，最后这院子便只剩下他们四个。

　　烛火在寒风中晃动，梅一棠盯着杯中的热酒，迟迟不敢喝。

　　“放心，没下毒。”颜诏见她不喝，便嗤笑一声，“要杀你谈何容易，还用下毒？”

　　梅一棠脸色不悦，不过他说的确实有理。依照他的身手，拿走她的小命不是轻而易举。于是她便伸出舌头舔了一口，辛辣的酒味直冲鼻子，呛得她咳嗽了一下。

　　忽然，她脸色一白，猛地把酒杯仍在地上，身子也忽然僵硬起来。

　　“怎么了？”众人皆是一脸疑惑，盯着她诧异不已。

　　梅一棠指着酒杯道：“这酒有毒……”声音颤抖，看上去不是在说谎。

　　“胡说！”颜诏不高兴道，正要反驳，忽然闻到一股怪味。他皱了皱眉头，举起酒杯，凑上去一闻，顿时脸色煞白，也猛地将酒杯掷于地上。

　　银质酒杯在地上翻了个滚，发出清亮的脆响，酒从里头漏了出来，洒在雪面上。

　　“你们都别喝！”颜诏神情严肃，显然是认同了梅一棠的话。

　　可梅一棠却没那么好运了，刚刚她那一小口，已经是中毒了。可以明显从她脸上看见，她的嘴唇渐渐泛白，脸色也开始发红，浮现一片片红晕。看起来像是醉酒，可那发白的唇色提醒众人，这可不是醉酒，是中毒。

　　梅一棠坐着不敢动，她此时才想起来，她头顶上还插着一根银簪。她便抽了下来，将那簪子放进酒杯里浸泡了一会儿，果然看见簪子顶端变成了黑色。

　　既见眼前一幕，中毒是事实了。孟臣景脸色很不好看，他对毒药十分精通，可这时却没察觉出酒里有毒，实在是大扫颜面。不过他闻着那气味，却也不知是什么毒。

　　于是他扭头看向梅一棠，问她是怎么知道那酒有毒的。梅一棠喃喃道：“这味道和我以前喝的毒酒一模一样。”

　　梅一棠身子有些发抖，倒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她想到了别的东西。上次她在寡妇村闻到的气味，还有现在她喝的这酒，都是同一种气味。如果是偶然，未免太凑巧了。如果不是偶然，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有人想要她的命呢？难道是杜家的人知道她没死，所以想来追杀她？

　　这么一想，她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抓着万泉的衣服就问道：“信他收到了吗？什么时候回信？”

　　万泉自然知道她在问上次写信的事，可平安城离这这么远，信使就算快马加鞭，也至少要半个月，来回一趟怎么说也要一个月吧，哪里是说到就到的。

　　梅一棠也觉得自己问的问题有些愚蠢，慌忙冷静下来，安慰自己要淡定，要保持理智。她现在已经够麻烦了，不能让事情更加麻烦。

　　“这毒不是我下的。”一旁冷着脸的颜诏说道。

　　众人没回话，大家都知道绝对不是他下的毒，不然今晚的谈判也就没有意义了。而且他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害死他们，害死他们对他有什么好处呢？自然是没有的，还会惹一身麻烦。

　　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是谁下的毒？梅一棠现在该怎么办？

　　孟臣景便捉起她的手腕把脉，脸色越来越难看。梅一棠见他脸色不好，自己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好像挂了个重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有点儿害怕他开口，但是孟臣景还是犹豫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道：“这毒太奇怪，我不会解。”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周围有呼呼风声，显得众人的沉默更加明显。

　　万泉道：“上次公子用自己的血给她解了毒……”似乎是想给孟臣景多点儿线索，让他再多加思考，兴许还能想出点别的。

　　“他的血不同寻常，除非他在这儿，否则毒还是解不了。”孟臣景无奈叹气。

　　蓝及呈远在京城，赶到这儿也至少要半个月。别说他肯不肯来的事，就是他赶到这儿，梅一棠早也死透了。更何况，依照蓝及呈的性子，为这么一个不重要的棋子奔波，想必也不太可能吧。

　　梅一棠也有自知之明，便问：“我还能撑多久。”

　　孟臣景将她的手腕放开，皱着眉头思索道：“大概三天。”

　　毕竟梅一棠只是舔了一口毒酒，并没有完全喝下去。那毒渗透得缓慢些，还能撑一段时间。

　　三天不短也不长，给了梅一棠希望，但这希望很是渺茫，她还是命悬一线。

　　梅一棠想了想，便也淡定了，就道：“那暂且不提这事，先把今天的事情说了吧。”转而正过身子，对着颜诏，等他发话。

　　两人是来谈判的，梅一棠还没有忘记正事。倒是颜诏愣了愣，看着梅一棠认真的脸出神，显然有些惊讶。

　　不过他还是很快就回过神来，正声道：“大人也大概知晓了吧？这北边这块地盘归我管。明面上你是县令，但背地里还是由我操刀。我希望我们能合作一下，至少不要有什么冲突。对你，对我，都好。”

　　他这话说得明白，让人一听就清楚。梅一棠也略略思索了一下，迟疑片刻道：“可是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颜诏微微皱起了眉头，他可没打算和梅一棠谈条件。

　　“白日之事皆由我管，夜间之事皆由你管。”梅一棠淡淡道。她知道，颜诏要运那些玉石到北地，自然是晚上行动。白天容易暴露，夜晚最好隐藏身份。所以她的意思是，她不干涉他的做法，但是作为一个县令，该管的地方还是要管的。

　　颜诏想了想，最后点了点头，答应道：“好。”

　　没想到谈话如此顺畅，几句就这么结束了，四人坐在小亭中吹着冷风，一时间沉寂一片。

　　四人各怀心思。颜诏在想，自己今日本有很多话要说，结果经过刚刚那一杯毒酒之后，他反倒没有说话的欲望了。而梅一棠却在担心这酒毒发，她满脑子思绪凌乱。其实她很清楚，这种状态不适宜谈判。即使颜诏说什么他，她都有可能浑浑噩噩点头答应。好在他没有多说别的，也没有提别的条件，两人的协议就这么达成了。

　　万泉则在想着该怎么给公子说，还有公子那封信，似乎也快到京城了。希望他早日见到信，然后快马加鞭把回信送过来。孟臣景则紧皱眉头，额间显现出一个川字。他很是烦恼，因为天下还真的少有他不会解的毒。可梅一棠这毒确实奇怪，他一时半会还想不出与什么别的法子来。

　　“已经晚了，不如各位先回去，在下就不留各位了。”颜诏起身道，显然他的事情已经完成，便也没了耐心。

　　几人听了，自然知道他下了逐客令。于是也起身往外走，皆是一片沉重。

　　外头的风刮得呼呼响，车夫站在风中直打哆嗦，见到几人终于出了来，这才撩起帘子让他们上车。

　　梅一棠抬头看了眼这玉凤楼，总觉得与往常不大一样。但到底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于是她也只好迟疑地登上马车，撩起帘子往外看。

　　“走咯！”马车夫扬鞭喊了一声，车缓缓前行，于是几人便要往府上去。

　　“等等！停下！”忽然，梅一棠朝车夫喊了一声。

　　车夫不解，还是缓缓将车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盯着梅一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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