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剑殷九湘

　　翌日。
　　在殷九湘房间里打了一宿地铺的薛余青夸张地揉着肩膀抱怨道：“你大少爷这么有钱，就不能住个大点的院子吗？老友漏夜来访，居然就让人家住地板。”
　　殷九湘本不想理他，却还是没好气地解释道：“这已经是这里最好的院子了，我有什么办法！”
　　“切，骗谁呢？”薛余青活动了一下脖子，“我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还看见隔壁有一处三进的大院子，虽不能说是多么的恢弘华丽，却也算是样样俱全。不过话说回来，也不知道那院子里住的是什么人，带着那么多高手……诶，我说，不会是人家老板看你们三个毛头小子，就拿这破院子来糊弄你的吧？”
　　殷九湘忍无可忍了：“一共就这么三个人！住那三进的院子做什么？再说了，就算真住了那三进的院子，也得打发你去住马厩！”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地来到了花厅，却看见陶姜和岑旭阳已等在那里了。
　　“哟——”薛余青千回百转了一个“哟”字，便抛下殷九湘，凑到了陶姜跟前，“这位美人，敢问芳名？”
　　被这般冒犯，陶姜也不生气，仍温和有礼道：“鄙人陶姜。”
　　“在下薛余青，叫我余青就好。”薛余青自以为风流潇洒地打开了手中折扇，开始了他天南地北的闲扯。
　　对面的岑旭阳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半晌，而殷九湘则只当做没看见，兀自吃自己的早饭。
　　三两下算是吃完了早饭，殷九湘放下筷子便道：“今日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不会再拖延。”
　　陶姜也放下了茶杯：“你打算怎么办？”
　　“自然是先暗中了解事情的经过，找出能证明我师叔清白的人证物证，然后再找上门去说个清楚！”殷九湘道。
　　“很好。”陶姜道。
　　“哼。”殷九湘很是不屑，转身就打算走。
　　“诶等等。”薛余青拽住了他，指着自己道：“这么大个活人在这里，你想了解事情经过怎么就不先问问我呢？”
　　殷九湘只好又坐了回来：“你知道还不快说！”
　　“这不武林大会要开了吗，所以我提前来了潭州……”薛余青开始叙说。
　　“武林大会还有一个多月呢，你来得这么早做什么？”殷九湘打断他。
　　“你当谁都跟你那么好命啊？”薛余青拿扇子敲了他一下，“当人家徒弟是要给人家卖命的！我这个东明宫的大师兄不得来提前做安排啊？”
　　殷九湘不说话了。
　　“大约是三天前的早上，真的是一大清早！天都还蒙蒙亮的时候，我打发在外留心消息的小弟子来找我，说是湘水山庄的老头死了，江湖传言还都说是你师叔杀的！当时我就傻眼了，等我收拾好去登湘水山庄的门的时候，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登门打探消息的、问候家眷的，光是十二山庄就来了一大半。”
　　薛余青喝了口茶，又继续摆出说书的架势，“听说是夜里死的，结果一大早上，灵堂都摆好了！棺材放在正中央，棺盖没盖，林老头躺在里面，那胸前的致命伤看得一清二楚，的确是你师叔的梧桐剑所致。”
　　“怎么可能！”殷九湘拍桌子，“我师叔和那林老头是老朋友了，远日无怨近日更是无仇，何必要杀他！根本没有理由！”
　　“不不不，理由是现成的。”薛余青摇了摇扇子，“十年前无为门掌门林正清寄放在湘水山庄的无心剑，丢了。”
　　听闻此言，殷九湘和岑旭阳“腾”的一声站了起来，就连陶姜也不自主地合上了杯盖，看向薛余青。一时之间，寂静无声。

　　无心剑是当代武林的盟主剑，十年一次的武林大会上，谁是魁首便归谁，象征着号令江湖。十年前，它毫无意外地再次被无为门的掌门林正清夺取。而这已经是林正清第二次夺取武林大会的魁首了。
　　林正清本是湘水山庄出身，却因天资极佳而被收入了无为门下。二十年前他刚十七岁，便已在武林大会上夺得了魁首，从而名动天下。自那之后他在江湖上闯荡了近十年，直到十年前的又一次武林大会，他再次夺魁之后，便将无心剑寄存在了自己的本家湘水山庄，由湘水山庄的庄主、自己的堂亲林正义代管，而他自己则秉承无为门一贯的作风，找了个山隐居了起来，至今已杳无音讯十年之久。
　　十年间，湘水山庄执掌江湖事务，持论公允，无偏无私，再加上湘水山庄本就家风醇厚，林正义本人也交游甚广，因此一直没出什么差错，而本次的武林大会也将由湘水山庄主办。
　　谁能想到，就在离大会还有月余时间的当下，盟主剑却突然丢了呢？

　　殷九湘背着手焦虑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而岑旭阳不知为何，竟也背着手跟在他后面转来转去，两个人没头苍蝇一般，不一会儿便撞了两三次。
　　“诶呀，你们两个别转了！”薛余青道，“在这儿瞎转有用吗？还不够人头疼的。”
　　“无心剑真丢了？我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听到呢？”殷九湘问道。
　　“那是，人家就等着拿这茬来噎你呢，还能让你知道？”薛余青把玩着手中的扇子，“等你风风火火地上门，大闹一番灵堂，叫嚣着‘我师叔怎么可能杀了你家那个老头’的时候，再把这理由往外一说，岂不是更惊天动地？”
　　“我师叔何必要杀了林老头拿走无心剑！”殷九湘愤怒道，“马上就是武林大会了，只要赢得了魁首，那无心剑必然为我们凤凰门所得！何必急在这一日两日！”
　　听到这里，薛余青大笑抚掌：“哈哈哈，真是说得好。你自觉你们凤凰门取了这无心剑是易如反掌，而在别人看来，有无为门压你们一头，这无心剑便永远与你们无缘。或许是知道赢不了，所以你师叔才杀了人家庄主偷了剑，你觉得这个理由如何？说出去是不是又可信了三分呢？”
　　“你放肆！”殷九湘此刻是动了真怒，真气在周身波动，将头顶上的灯穗烧了个精光，却并没有朝薛余青动手，大抵也知道他这样说并非恶意。
　　“行了，你再把他吓着。”陶姜依然是一脸的淡然自若，安抚殷九湘道：“放心吧，在无心剑被找回来之前，湘水山庄是绝不敢将这个消息泄露出去的。这消息虽然对你们不利，对他们也绝无什么好处。若真被人知道了，湘水山庄积年的威望恐怕就要打个折扣，就连这武林大会的举办权，恐怕都要易主了。”
　　薛余青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难得有这么明白的一个人。
　　听了陶姜这样讲，殷九湘似乎是放心了一些，又问薛余青：“你可知道我师叔现在在何处？”
　　“这我就真的不知道了。”薛余青道。
　　陶姜想了一想，又问：“你去湘水山庄吊唁时，主事的是谁？”
　　“哈哈哈，你可真是个聪明人！”薛余青抚掌道，“主事的是那湘水山庄的二小姐，林代芙。”
　　“是二小姐？”陶姜思索道，“那告诉你剑丢了的事的，自然是大小姐林代容了？”
　　饶是知道他聪明，此时的薛余青也不由得吃了一惊：“你是如何知道的？”
　　“很简单，这不过是立场问题罢了。”陶姜道，“湘水山庄的嫡庶之争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那二小姐在灵堂主事，又不惜林庄主的遗容外露，也要让大家看到那伤口，一定是生怕别人不信她爹爹是被梧桐剑殷七鸣前辈所杀。凤凰门与东、西二明宫同气连枝，江湖上又有谁人不知？你作为东明宫座下首徒，想在她那里得个好脸色已是不可能的，更别说她哪里还会把关乎山庄名誉的无心剑失窃一事告知你？更何况，为了日后好将凤凰门一军，她也要守住这个秘密。”
　　薛余青连连点头。
　　“而作为嫡长女，竟不能做主林庄主的丧事，林大小姐目前很不占优势啊。”陶姜感叹道，“这时候自然是要拉一个强有力的后盾来挽回局面了。”

　　湘水山庄的嫡庶之争，向来是江湖上津津乐道的传闻。湘水山庄的庄主林正义一生无子，唯独有两个女儿，长女名曰代容，次女名曰代芙。此两女虽不是男儿身，却于武学方面极有天分，颇得林老爷子真传，一时之间在江湖中传为佳话，人称“湘水代芙蓉”。
　　只是，这两女却不是同母所生。长女林代容是洛河山庄出身的正室夫人膝下，次女林代芙则是林正义与当时名动江湖的木莲夫人所私生，后来木莲夫人入了湘水山庄，成了林正义的侧室。自此嫡庶相争了数年，直到正室夫人去世，木莲夫人独大。只是这时林代容早已长大了，江湖上也有了名声，否则怎么可能还有今日的“湘水代芙蓉”？
　　说起名字，为何姐姐名代容，妹妹名代芙呢？似乎是顺序反了，其实这中间另有隐情。若论起来，其实林代芙才应该是湘水山庄的长女。当时正室夫人与木莲夫人几乎同时有孕，只是林正义瞒着家中没让知道。木莲夫人先产下一女，林正义给她取名叫芙蓉，取的便是湘水河畔遍植芙蓉的意象。谁料想没过几日，正室夫人也产下一女，林正义便将这芙蓉二字拆了开来，姐姐叫代芙，妹妹叫代蓉，又趁此机会将木莲夫人带回了家中，求家中接纳。
　　正室夫人既是洛河山庄出身，自然是个脾气硬、腰杆直的，这种事情哪里能答应？她一怒之下，更是将女儿名字中的“蓉”一字改成了“容”，以示从容居正，不屈人下。也是后来林正义许了洛河山庄许多好处，又将许多家产划在她名下，又答应让代容小姐居长，在族谱上记了嫡长女，才勉强同意了木莲夫人进门。
　　只是自此后明争暗斗，后患无穷，正室夫人早早地就香消玉殒了，独留这代容小姐在世上。
　　“事情说来也巧，这二位小姐恰好便是林老爷子被害一事的人证。”薛余青又道，“当天夜里殷师叔去找林老爷子喝酒，两人在书房里闲谈。你也知道湘水山庄的情况，两位小姐自然是争着献殷勤，谁也不肯输过谁，你送醒酒汤我便要送燕窝粥。这两位小姐走到书房附近时便听到了打斗声，自然是飞身向前，将一干仆从都甩在了身后，却恰好看见殷师叔从书房中逃窜而出，去书房中看时，林老爷子已经气绝身亡了。”
　　花厅中重新陷入沉默。
　　“当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吗？”陶姜问道。
　　“这恰恰是关键之处！”薛余青拿手中的扇子一敲桌子，“林代芙斩钉截铁地咬定是殷师叔杀了林老爷子，可是代容小姐私下里却告诉我，她似乎隐隐约约看到了两个人影，那两人身形极快，而且气息全无，因此她也不敢笃定，又苦无证据，所以除了对我之外，半个字也不敢泄露。但也因此，她断定她爹的死必定另有真相。”
　　“现在最关键之处在于找到师叔的行踪！”殷九湘道，“师叔必定知道事情的真相，只要找到他，再顺藤摸瓜地去找证据，定能还师叔的清白！”
　　“这个，说得倒是没错。”薛余青犹豫道，“不过这件事稍后再议也不迟。还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敢告诉你……”
　　“都到了这关头了，还有什么事不敢说的？”殷九湘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别吞吞吐吐的！”
　　“那个……”薛余青心一横，“其实殷师叔走的时候没带他的剑，也就是说梧桐剑现在被扣在了湘水山庄，当作凶器……哦，不，当作证物。”
　　“什么？”殷九湘眼前一黑。
　　凤凰门传至今日已过历代，每代有掌门一人，执掌主剑——凤凰剑，掌门师叔一人，执掌辅剑——梧桐剑，门派事务皆由这二人负责，其余弟子或继续留在丹穴山，或下山另立门户均随其自由。
　　对于任何一个门派来说，掌门剑被别人扣下的耻辱不亚于被人在大门口向牌匾上扔泥巴，当然，可能还要更严重一些。更何况还是凤凰门这样的名门大派。
　　若是听到此事还能无动于衷，那殷九湘就真的应该自刎向师门谢罪了。周围空气一阵灼热，殷九湘双目赤红，片刻没耽误，飞身纵跃便消失无踪。
　　“诶！”岑旭阳追了两步，又回头问陶姜，“咱们追不追啊？”
　　“当然要追了！”陶姜道，“不赶快追上他恐怕要把人家房子都给点了！”
　　薛余青摇了摇头，跟上两人，心里想道，好在是只有一个殷九湘在这里，若是他那些师兄弟全在，恐怕湘水山庄现在已经给烧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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