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剑殷九湘

　　果不其然有钱就是好使，见了那货真价实的金元宝，店小二便一刻没耽误地将三人领进了一间合抱院子。
　　这院子两面是三间客房，以及一间半敞的小花厅；其余两面是游廊，院子里栽着几棵海棠树，其中一棵上了年纪的长得极大，隐天蔽日地盖住了院子的一角。此时正值花期，就连日光已不甚明晰的当下，也能影影绰绰地看见那满树的繁花。树下应景地放着一张石桌，离得不远便是一处小潭，小潭中又有游鱼，由此整间院子显得雅致又生动。
　　三人方才住下，店小二便按照吩咐送来了饭菜，一同送来的还有殷九湘嘱咐的几件缟素麻衣。
　　有凤凰门掌门弟子的名号在，殷九湘行走江湖早就习惯了以主人自居。此刻看着满桌子的青菜豆腐白米饭，他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却又不肯明说，只是颇为不情不愿地解释道：“热孝期间，受制颇多，只有这青菜豆腐，你们也将就一下吧。”
　　“没有没有！”岑旭阳连忙摆手，“让你请客，怎么还好意思挑剔。更何况，平日里吃的也不过就是这些！”
　　说着连忙夹了一口青菜，又赞叹道：“就连这青菜都比我师傅做的好吃许多！”
　　一旁的陶姜慢吞吞地吃着饭，也开口道：“一餐不过充半日之饥，吃过便忘了，又何必在意吃了些什么？”
　　如此殷九湘才顺了这一口气，只是心情依然阴郁，随手从那盘摆得花一样的凉拌黄瓜中夹起了一块入口，一尝味道又嫌恶地撂下了筷子，将那黄瓜吐在了绢帕之中。
　　岑旭阳见此场景，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了？”
　　“这黄瓜怎么做的，一股子土腥味！”殷九湘皱起眉头。
　　岑旭阳也夹了一筷子尝了尝，道：“没什么腥味啊？黄瓜又不是鱼，哪里来的腥味？”
　　陶姜也尝了一口，随后道：“倒不怪这黄瓜，大抵是那厨子的菜刀不干净，切黄瓜本也不应该用铁器。”
　　“哪里那么多讲究？”岑旭阳又吃了一口，“我倒觉得挺好吃的，还摆得跟朵花似的。”
　　殷九湘却说什么也不肯再吃了，只就着茶水吃了两口点心，那一点未动的一碗米饭最后也归了岑旭阳。

　　饭毕，殷九湘推说要回房睡觉，即刻便要告辞。
　　“月亮都还没升起来，怎么就要睡觉？”陶姜慢慢地端起茶杯，“不如再喝一会儿茶？”
　　殷九湘只当没听见，径直往外走。
　　“小弟，拦住他。”陶姜道。
　　于是岑旭阳条件反射般地丢下了手中筷子，不明所以地一手捞住了殷九湘的袖子。
　　“诶，你是有什么毛病啊？”这下要还不急就不是殷九湘了，他一把甩开岑旭阳的手，“供你吃供你喝还不能闭嘴啊？这是你能管的事吗？”
　　说着，又转而指着岑旭阳道：“还有你，你有脑子吗？他是你什么人啊？他说什么你都听？”
　　即便被这样说，陶姜也当没听见一般，丝毫不见生气。
　　而岑旭阳则无辜地道歉道：“对不起！不过，我实在是习惯了，下次尽量不这样了！”
　　殷九湘瞪了他一眼，又转身打算离开。
　　“跟你说了你的事不急，若是时机不对硬要往上凑，那便是自投罗网。”陶姜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瓷器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脆响，“让你在这里等着，你便在这里等着。”
　　殷九湘脚步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他，表情不善：“你什么意思？”
　　“别人设了诱饵等着你，你便急巴巴地来了，”陶姜笑看着他，“殊不知谁才是真正的目标呢？”
　　“你到底是什么人？又知道些什么？”殷九湘火大地走回桌子旁，“我告诉你，若你只是个普通的江湖骗子，想骗点银子花，看在你也算半个江湖人士的份上，大爷我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是施舍了。但若你还有其他算计，我绝不会轻饶了你！”
　　“丹穴山凤凰门，离凰剑殷九湘，江湖人哪里有不知道的？”陶姜慢悠悠地打断了他的发怒，又上下打量他，“穿着如此显眼的一身丧服，又名叫殷九湘的，除了是他，还能是谁呢？”
　　“哼，大爷我行得正坐得端，在这江湖上行走难道还需要遮遮掩掩不成？”殷九湘又讽刺道，“只要不是无名之辈，报上名来就总要有人知道的，这又有什么？”
　　“平日里倒是没什么，此时却不一定了。”陶姜重又端起了茶杯，“前脚掌门刚死，后脚能掌管大局的掌门师叔杀了湘水山庄庄主的事便传得满城风雨，任是谁也该长点儿心了吧？”
　　“我师叔必定……”
　　“什么，湘水山庄庄主死了？！”
　　此话一出，陶姜和殷九湘也顾不上辩论，纷纷将目光转向了拍案而起的岑旭阳。
　　“湘水山庄的庄主，是一个叫林正义的老头吗？”岑旭阳又犹豫着问道。
　　“你是刚从深山老林里跑出来吗？”殷九湘怒道，“这种常识还用问？就算从你出生的时候算起，这湘水山庄的庄主何时还有第二个人不成？”
　　他又转而向陶姜怒道：“我师叔必定是被冤枉的，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处理此事！再说，就算我师傅过世了，也还有我呢！我们凤凰门传世几百年，门下弟子众多，难道遇到这点小事，就岌岌可危了不成？”
　　“就你这个脾性，凤凰门有你才是离岌岌可危更近了一步。”陶姜虽然面色平静语气温和，措辞却是毫不客气，“做事不知收敛，别说别人是专门设了局等着你，就算只是个简单的门派事务，你也未必能处置得好。”
　　这教训的话，即便是好意，对于刚刚才认识的人来说，也未免有些交浅言深了。
　　殷九湘不再多言，反手拔剑便砍，陶姜手中茶杯未放，身形一晃便四两拨千斤地躲了过去。殷九湘追着他来，两人围着花厅的梁柱你追我逃。殷九湘的轻功大开大阖，翩若惊鸿，尽显宗门大派的深厚功底；陶姜的动作看起来则毫无章法，只是他动作竟轻盈若羽毛一般，行止更是随心，起落之间连风都未带起一丝，唯一的一点动静便是他身上那零零碎碎的铃铛、骨器碰撞而来的叮当声。在旁观战的岑旭阳早已看得两眼发直，而以殷九湘的功夫在身，竟然也良久都没能追上他！
　　“我倒是小看了你！”殷九湘停了动作，落坐在椅子上，两手支着膝盖，思索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江湖上有哪个门派用的是这种轻功，便道：“何门何派，报上名来，也不算辱没了师门的功夫！”
　　陶姜顿了一顿，笑道：“这哪里是什么功夫，只不过终日里说话得罪人，逃跑的次数多了，自然也就练出来了。至于师门，无名小派，不说也罢！”
　　“哼，遮遮掩掩。”殷九湘讽刺道，“罢了，连师门都不敢报的人，不必与你一般见识。”
　　这种级别的激将法，陶姜要是这么轻易地就中了，也就不是他了。他轻描淡写地一笑，重新落了座：“自然也不是说你师叔的事不急，只是此事中弯绕颇多，宜暗访不宜明查。你若就这样一身丧服上人家的门去叫嚣，恐怕人家不会觉得你是去伸冤的，反而以为你是去砸场子的。”
　　“我——”殷九湘的声势弱了下去，“谁打算去叫嚣，我是要去和他们理论。”
　　“哦？理论？”陶姜道，“那这件事的经过你了解清楚了吗？事发地点、人证物证你又知道多少？就连最关键的，林老爷子是怎么死的，你师叔现在又在何处，你恐怕也不清楚吧？”
　　殷九湘哑口无言了，但他仍有不甘：“若不赶快上门澄清我师叔的冤屈，这流言便会传得一日盛似一日，难道我能坐视不管吗？”
　　“管自然是要管，但若方法不得当，就不是灭火，而是火上浇油了！”陶姜站起身来，“我言尽于此，你若但凡觉得我这话有那么一点道理，那便听听也无妨。”

　　殷九湘独自回到房中，满肚子的烦闷与纠结。几次想打开门出去，却又总在最后关头想起陶姜的话。
　　他躺在床上，颠来倒去一个多时辰都没睡着。此时月已上了中天，月光透过花影洒进他的窗户，风一吹动，婆娑的影子惹人心烦。
　　突然，院中传来一点微不可闻的破空声，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异香。殷九湘“噌”地一下坐直了身体，没想到却有人更快他一步。住在他对角的岑旭阳已“哗啦”一声翻出了窗子，伴随着一声像是从街角说书的那里学来的“贼人哪里跑！”便与来人在院子当中打了起来。
　　殷九湘无奈地捂住了额头叹了口气，不耐烦地穿上鞋子披上外衣大步走到了窗边，推开窗户对外面喊道：“岑旭阳别打了！那是我朋友！”
　　“哦！知道了！”岑旭阳似是收起了攻势，“殷九湘，你朋友的功夫也不错！”
　　听到这种夸奖，殷九湘完全没有半分高兴的意思。他大力关上了窗户，黑着脸坐在了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紧接着窗户便又被打开，不请自来的某个人蹲在窗框上，笑嘻嘻道：“诶呦，这位大爷，这次是从哪儿找来这么厉害一打手啊？”
　　“路上捡的！”殷九湘回头瞟了他一眼，没留神差点被闪了眼睛，“我说薛余青！我们好歹也算是同宗同源的吧？我师傅过世才三天，你穿成这么大红大绿的合适吗？”
　　被称作薛余青的那人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申辩道：“你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可是翻箱倒柜才找出这么一身最素净的衣服。再说，这明明通身都是墨绿色，哪里来的大红大绿？”
　　他跳下窗框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非常自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唉，你可真是让我好找。我算算日子你也该到了，大中午的就等在湘水山庄门口，生怕错过了。结果谁想到你这回竟然长了心眼儿了，竟然没直接打上门去！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别把我说得好像是个莽夫似的，”殷九湘嘴硬道，“我师叔这件事有蹊跷，我自然是知道的。”
　　“你知道？你知道就有鬼了！”薛余青道，“说吧，是哪位神仙给了你指点啊？”
　　薛余青自然是十分了解殷九湘的。薛余青是如今的七派之一——东明宫宫主座下的首徒，而东明宫开门立派的始祖是凤凰门的弟子，所以东明宫可谓是与凤凰门同宗同源。门派同气连枝，弟子之间自然关系不错，更不必说两人还是总角之交。除了这二人，还有一个西明宫的云水柏，三人几乎可以算是一块儿混大的。殷九湘那点脾气对于人精一般的薛余青来说，自然是一眼就能看透。
　　“什么哪路神仙，难道我自己就不能想明白吗？”只是殷九湘却还在嘴硬。
　　“你这院子里住了三个人，刚才那个傻小子论谋略大概还不及你，肯定不是他。”薛余青分析道，“那必然就是那第三个人啦？”
　　殷九湘没有说话。
　　“这人可真是不错，”薛余青接着道，“看得明白事理还肯提醒你，值得一交。要知道现在多少人都等着看你笑话呢。”
　　“不过是个江湖骗子罢了。”殷九湘道。
　　“呵，要真是个江湖骗子，你会留着他们同住？”说起这茬，薛余青倒是想起来了，“你还没跟我说清楚怎么遇上的这两个人呢？”
　　“不是说了吗？在路上碰到的！”殷九湘不耐烦道，“主动来找我搭话。武功还不错，就一起过来了。”
　　“你这个傻大方，又乱做东了吧？”薛余青嘲笑他道，“江湖之内皆你家啊？就你钱多？”
　　“我是看他们两个武功的确不错，尤其是那个陶姜还神神秘秘的，一时半会儿探不清底细，才留着他们的。”说到这里，殷九湘放下了手中茶杯，“这二人的功夫，我从来没见过。那陶姜先不说，单说今日与你交手过的那个岑旭阳，我看并不在我之下。”
　　听到这里，薛余青也来了兴致：“你仔细说来听听……”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