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短篇)

　　进了屋，有股子香气。
　　“煲汤了？”刘创动了动鼻子，像狗嗅了嗅，“排骨汤？”
　　“没你的份。”女的进厨房把火关小，高压锅声音很大，“你洗澡吗？”
　　刘创闻了下胳膊，他家没有热水器，回来几天了，除了在河里游了两圈，他没洗过澡。“洗，你给我开下水。”
　　“白色瓶子是沐浴露，另外一个白色瓶子是洗发水……”女的说，“毛巾，除了别用我的，其他的，你随便用。”
　　“拖鞋呢？”刘创问。
　　女的说，“没有。”
　　“你要备一双，家里来个男的，连个拖鞋都没有怎么行。”他已经麻利地脱了外套、长袖、裤子，穿了条内/裤，光脚走到门口，穿了红色的那双女式拖鞋，脚出来一大截。

　　女的在厨房切葱丝，快出锅了。
　　刘创在洗手间里洗澡，猛地凉水一激，他叫了一声，“你开凉水，怎么不打声招呼？”
　　女的说了句什么，刘创没听清。
　　浴室里就一条毛巾，他没别的选择，擦了身上的水、擦了头发，又裹了腰。毛巾小，不能包一圈裹着，他的手在后面揪着。
　　浴室里有热气，闷得慌，出来是有点冷，反而呼吸顺畅多了。
　　刘创说，“给我找条裤子。”
　　女的慢腾腾地喝汤，说，“没有。”
　　“那我把毛巾拿下来了。”刘创松了下手，毛巾晃了晃。
　　女的嫌弃，不耐烦地说，“流氓。”她站起来，去房间里找衣服去了。

　　刘创自己进厨房，洗了碗，盛了排骨汤。
　　他喜欢吃玉米，多捞了两块，红萝卜不怎么喜欢吃，挑到女的碗里。
　　女的拿了套衣服出来，是男人的，“赶紧穿上。”
　　“你还真有男人的衣服？”刘创啃着排骨，“干净吗？洗过没有？”
　　“不想穿就别穿。”女的更加不耐烦了，她碗里，最上面，垒了一层红萝卜，“你怎么把红萝卜挑给我了，没见我自己都没盛吗？还有，我让你吃饭了吗？”
　　刘创说，“你不吃红萝卜，还在汤里放红萝卜做什么。”丝毫不回答，为什么要端碗吃饭的问题。
　　“和你没关系。”

　　刘创点头，他环视屋里，“我第一次来你家，就是煲排骨汤，很多年过去了。”
　　“……”李留影的手停了一下，“吃完，你就走吧。”
　　“我给你钱。”
　　“我不接你这样的客人。”
　　“什么样？”
　　“混蛋。”
　　刘创像得到了褒奖，他乐呵呵地笑，“对，我是混蛋。”

　　一锅汤，大部分被刘创吃了，李留影的脸色十分的不好看。
　　吃过饭，李留影去洗碗，刘创在客厅和房间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过了会儿，他站在厨房门口，“有两个房间，我租一个吧。”
　　“不对外租。”李留影直接拒绝。
　　“空一个也是空着，租出去还能赚点钱。”刘创拽了下她的马尾，“还是这么死心眼。”
　　李留影甩了下头，“你别碰我。”
　　刘创就没再动，李留影把碗筷锅全部洗干净了，她甩着手，准备出厨房。
　　“影影，我什么都没有了。”刘创堵在厨房门口，他迎面抱住她，“我不敢一个人呆在家，我害怕见到我妈，我爸。”
　　李留影浑身僵硬，被他抱着，“我每天，也会看到我妈。”

　　“听说，你傍了个有钱人，怎么还住在这里？”开了两罐啤酒，刘创拿了一罐。
　　李留影抽着烟，她通过窗户往下看，“听说，你开厂做生意了，赚了不少钱。怎么会连条内/裤都没钱换？”
　　他戳得她疼，她一样让他不好受。
　　刘创碰了下另外一罐啤酒，“我们两个一样惨。”
　　“是你更惨。”李留影说，“至少我有钱买排骨。”
　　“你这是在秀你比我优越的优势吗？”刘创已经酝酿起一些情绪，从出事儿后，他一直没哭，这会儿刚有点想哭的感觉，又被李留影给打断了。
　　李留影点头，她指了指墙上的钟表，“你喝完了赶紧走，我待会儿有客人。”
　　“男的？”
　　李留影笑，她的脸在烟雾后面不真实，“女的，只要价格合适，我也能接受。”

　　刘创刚站起来，李留影又说，“楼下的铁闸门别关，要不他会以为我屋里有人了。”
　　“我是鬼吗？”刘创问。
　　李留影笑着说，“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行了，别耍嘴皮子了，吃饱了喝足了赶紧走吧，各自苦逼着吧。”
　　她转头，又往楼下看，好像真是在等什么人。
　　刘创走到她跟前，“多少钱？”
　　“比市面上的要贵，你知道的。”李留影戳着他的心口，“不至于两千吧，一千还是要有的。”
　　“我给你。”
　　李留影伸手，“先给钱。”
　　刘创俯身，他双手捧着她的头，“睡过再给。”
　　“给了再……唔……”李留影推他推不开，掐他打他都不作数，他像块石头一样，咬她的唇，啃她的下巴、脖颈和凶……

　　李留影又推他，“别在我身上留痕迹。”
　　“为什么？”
　　“我待会儿有其他客人。”
　　“为什么？”刘创把她压在窗户边，他没换衣服，解决起来就容易，李留影的衣服有些难。
　　李留影拍着他的后脑勺，“我说了，今天第一个要做他的生意。”
　　“第一个是我。”刘创故意，在她肩膀上咬了个牙印，他的手拽了她的衣服，搬了她的腿，“别惹我。”
　　“惹你会怎么样？”李留影捏着他后脑勺往下，脖颈那里。
　　刘创抱着她往屋里走，“惹了我，你要吃亏。”

　　前面进展很顺利，李留影很配合，可能她已经适应了这种工作态度，甚至会主动抱住刘创的头，去亲他。会趁着他不留神，翻身压住他，磨人的手段十分的高。
　　后来，有些不太顺。
　　“你怎么……”刘创察觉出来不对劲，他往里挤，这个感觉更加明显。他不是未经事情的毛头小子了，他知道这大概是什么意思。
　　李留影抱住他，她攀着他，把他拉下来，“嘘，别问……”
　　他就真的没再问。

　　可结束了，刘创还是问，“你是头一回？”
　　“你是不是傻，那些传闻白听了。”李留影毫不在意地说，“做了手术。可惜了，本来想装得更像点，卖个好价钱。”
　　“在哪里做的，修复得不错。”刘创翻身坐起来。
　　李留影看他的表情，“怎么，你有些失望了？”
　　“没有。”
　　“曾经有一次机会摆在你面前，可惜你没有珍惜，就不能怪我是别人用过的了。”李留影觉得自己把这句话改变得挺好，她边说边笑，挺开心的样子。

　　“你怎么回来了？”
　　李留影很防备，或者说她很聪明，不想回答的问题，她知道怎么绕开，“你怎么回来了？”
　　“被兄弟和女朋友合伙骗了，现在工厂没有了，房子没了钱没了，只剩下那辆破车。”刘创又问，“你呢？”
　　李留影不说话，只抽烟。
　　刘创用脚，踢了下她的手臂，“问你话呢。”

　　“正想呢，怎么用几句话把事情说清楚。”李留影把烟夹在手上，“和你分开之后，我就跟了那个人，挺有钱的对我也还行，后来就怀孕了，她媳妇知道了，带了几个人去打我，孩子太大，没保住，引产，子宫被切了。”
　　她的确是用简短的话，概括了这几年的经历。
　　“没赔给你钱？”
　　李留影笑着说，“给了，说是分手费。后来那女的又报了警，说钱是我偷的，房子车子车都要回去了，他媳妇懂法律有心机，吃人不吐骨头，专挑软柿子捏。”

　　刘创又问她，“就算你妈死了，你为什么会去那里上班，怎么没去上大学？”
　　“说了，没钱。”
　　“一点钱都没有？”
　　李留影又笑了一声，“我妈生病，把家里的钱花的干干净净，又出去借了钱。那人催着我还债，我还不起，就把我送到那里去了。”
　　“你胳膊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上次见她，没见她胳膊上有这么长一道疤。
　　“好像是吧。可能是见到你之后的事情吧，不记得了了。”李留影又想了想，“是那时候的事儿，他们让我接客户，我不愿意，就用刀划了自己一下，以为他们就能放过我。后来还不是被送给个老头……要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划自己那刀，挺疼的，至少我能选择客户，遇到长得顺眼的，我还能叫得卖力点……”
　　“我不知道。”她那次说，让他带她走，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愧疚了？”李留影说，“和你没关系，咱们没什么关系，你不帮我也没什么问题。别自责，事情已经过去了。”

　　刘创拉她，李留影的烟掉在床上，她用手把烟灰扫到地上。
　　“你做什么？”李留影训斥他。
　　刘创的手放在她肚子上，“你以后不能有孩子了？”
　　“嗯，没子宫了，生不了了。”李留影要把他的手拿开。
　　刘创拥着她，“等你老了，我照顾你。”
　　“你先顾着自己吧，我用不着你照顾，你又不是我儿子。”李留影掰开他的手。
　　“你想让我喊你妈？”刘创这人没什么脸皮，他还真喊了，“妈妈。”
　　“滚蛋。”李留影觉得他是个神经病。
　　刘创把她拽回来，他又压制住她，他亲她的凶，念念有词，“我喊你妈了，你是不是要喂饱我。”
　　李留影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你走开。”
　　刘创肯定是不会走的，他就算走，要抱着李留影一起走，嘴里还含糊着叫她，“妈妈。”

　　男的，喜欢女的叫他爸爸。
　　李留影却不怎么喜欢，别人叫她妈。
　　尤其是刘创这样的，如果这是她儿子，她早晚要被气死。

　　“你还记得怎么说英语吗？”
　　“不记得了。”李留影想也没想就说，她推刘创，“你起来，该走了。”
　　刘创没动，“上学的时候，我从你们班窗户经过，有次见你在背英语。”
　　英语是李留影的短板。
　　上学，对两个人来说，是太遥远的过去，可明明才过去几年啊。

　　“How are you?”刘创问。
　　“I'm fine, thank you, and you?”李留影答。
　　不知怎么戳中两个人的笑点，两个人笑成一团，像两个疯子。
　　刘创捧着她的脸，问，“你怎么样？”
　　“我很好，谢谢。”她回视他，“你呢？”
　　“我也很好。”

　　他们认识很多年了，在不同班的同学来说，打交道次数偏多，却没有这样面对面地看过对方的脸。刘创问她，“那天晚上，我说什么了吗？”
　　“哪天晚上？”
　　刘创的手，蹭着她的手指关节。
　　李留影说，“你说我穿玫红色的很好看。”她又说，“你是不是变/态？为什么让我穿玫红色？”
　　“有天晚上，我做梦梦到你，你就穿的玫红色。”刘创轻轻地吻她的唇，“很好看。”
　　李留影扭头，躲开他的吻。
　　这个吻，和前一个小时的吻，是不一样的。
　　它太缠、绵了，她不喜欢。
　　刘创把她的头转过来，他执着地吻她。最初她浑身僵硬，她反抗，渐渐的，她温顺，她依附着他。

　　“对不起。”刘创伏在她肩膀处，“我该带你走的。”
　　“没关系。”李留影的手，顺着他的脊椎，从上到下，“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帮一个陌生人。”
　　你不是陌生人。
　　刘创没说出口，“他经常打你？”
　　“谁？”
　　“把你带到那里的人。”
　　“打和骂，是他对我做过的最仁慈的事情。”
　　“还有什么？”刘创问她。
　　李留影摇头，“很无聊，你不会想知道的。”
　　“我想知道。”

　　“他是我妈的客户中的一个，他是个神经病，我妈查出来生病之后，他还是来，让我代替我妈服务他，我妈不同意，他就动手打我妈……我妈生病了，我大学就不能上了，他说要给我妈看病，可以出医药费，我妈的病发现得晚了，没治好。治病的清单在他手里，他让我还双倍，我还不起，他就打我，后来把我送到那里去赚钱，让我陪客人。后来遇到了那个老头，他说还好没卖给其他人，那老头有钱，就卖了个好价钱，一分没分给我，我说可以，当还债了……”
　　“后来我就怀孕了，流产的时候八个月了，孩子已经成型，我看到他了，他身上很多血，我身上也很多血。医生说手术出问题了，子宫保不住了，我看到了更多的血……”
　　刘创捂住她的嘴。

　　李留影惊讶地看着他，她的表情怪异地透着乐，拿开他的手，问他，“你害怕？”
　　“不怕。”刘创逞强。
　　“你要是不怕，我就继续说了，还没说到更血腥的地方呢……”
　　刘创又捂住她的嘴，这次使了劲，李留影掰不开。
　　刘创轻拍她的后背，安抚她，“没事儿了，过去了。”
　　“过不去了。”李留影很冷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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