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莺(短篇)

　　收废品这几年是赚了些钱，可纸的价格浮动太大，收益不算稳定，招标并不是每年会落在他们手里。刘创是个心很大、不肯安于现状的人，只是收废品怎么能让他满足，他想要开拓点别的领域，或者说，他想赚更多的钱。
　　在这方面，他和其他人产生了分歧。
　　信子属于反应最大的，“我们把全部家当都压在收废品上了，你现在说不干了，让我们几个怎么办？”
　　大饼也有点意见，“收废品虽然不好听，可黑猫白猫，只要能抓到老鼠的都是好猫，咱们只要能赚钱就行。”
　　狗子的态度还算温和，“这条路咱们已经摸清楚了，现在已经到达上限，以后最好也就这样了。阿创脑子活，他说要换其他的，肯定是其他的更赚钱，咱们听听他怎么说。”

　　“我的想法是，开厂，有咱们自己的生产线。”刘创抽了根烟，“这个想法不是这两天冒出来的，已经有段时间了。我见了几位朋友，供货源和销路有几条，现在就看，你们愿不愿意跟着我干。”他们认识这么多年，是一起吃过苦爬起来的兄弟，“你们如果不想跟我去开厂，你们就继续做这个，咱们还是兄弟。”
　　大饼和狗子，有些动摇，互相看着对方，换了个眼神，俩人说，“阿创，我们跟着你干，你说行的就肯定行。”
　　三个人又看着信子。
　　信子无可奈何，叹口气，“我现在有的，都是阿创给的，你们都跟着他继续干了，就我一个人脱离出去，还是兄弟吗？”
　　兄弟，刘创信任他们三个，像信任他自己一样。

　　选厂址、盖工厂、招工人、买机器、进材料，新工厂就热火朝天的建起来……
　　开工厂不是一两句话的事儿，也不是一两万块钱能解决的事情，开销太大，刘创他们几个吃不消。刘创又找了个朋友入伙，朋友注资入伙，利润拿大头，剩下的刘创他们四个平分。这个朋友有其他的产业，不怎么来工厂，说管理权交给刘创他们几个人，他只分红。
　　这对刘创来说，是最好的结果。

　　第一批订单，是刘创跑成的，费了点力气，结局还算是皆大欢喜。
　　因为这次的成功交易，为后面的成交，提供了经验，各个流程操作起来更加流畅，鼓舞了士气。
　　机器一转，金钱万贯。
　　两年，盛景也只有两年。
　　具体来说，刘创的好日子只有两年。

　　刘创在未知情的情况下，被架空了，而架空的，正是他视为手足的三兄弟，还有他女朋友小羽。
　　四把刀，把刘创捅得满身血窟窿。
　　“这他妈的，到底是为了什么？”捅破窗户纸的那天晚上，刘创喝醉了，他摔了酒瓶子。为什么，他是问信子、狗子、大饼和小羽，也是问他自己。
　　信子说，“这话应该问你自己。咱们说好有钱一起赚，你做了什么，你把钱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你对得起我们的信任吗？”
　　“我什么时候把钱塞自己口袋了？”
　　“往济南的那条线，我联系了杨经理，你说那人不可靠不用，偏要用姓王的。一件少两块钱，这中间的差价是去了你自己的腰包吧。”

　　“这个事情我解释过，杨经理他这个人有问题，正在被查，那个位置他坐不久。卖给姓王的，是便宜了一点，算是送给他一个人情，是长久生意。”刘创指着小羽，“我联系姓王的，是在家里打的电话，你们可以问问小羽，她能做证。”
　　小羽往后退，“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你给谁打电话。”
　　“你……你他妈的是聋了还是瞎，我哪次联系他们，不是在明处。”刘创气头上，他站起来去拉小羽的手臂。
　　小羽往后缩，信子站起来，护在她前面。

　　刘创看了几眼，他大概知道什么意思了，“什么时候开始的？”
　　“我们说工厂的事情，和小羽没有关系，刘创，你别撒酒疯。”信子转移话题。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刘创看狗子和大饼心虚的眼神，他更清楚了，“你们都知道，就我一个人不知道，把这么一大顶绿帽子盖在我头上。”刘创端起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你们合伙，耍我是吧。”

　　“阿创，你别生气，坐下来，把事情说开了，咱们还是兄弟。”大饼稍微软弱一些，几个人中，他一直是和事老的角色。
　　“说可以，让他……还有她，滚。”刘创指着信子和小羽。
　　狗子和大饼不动，有些为难。
　　信子说，“刘创你心里清楚，不管是现在办工厂，还是以前开收废品公司，出大力气出计谋的都是你，你拿更多的钱，我们是不会有心里不舒坦的。现在，我们不舒坦了，是不想再跟着你了。”
　　“不想和我一起做，和我说一声就行，用得着给我设这么大的局？”刘创问他们，“你们想跟谁一起做？”这个问题不难想，可刘创还是不死心，“赵胜利？”
　　赵胜利，就是刘创找来的合伙人。
　　其他人沉默，刘创知道他猜对了。

　　“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刘创点了根烟，他手被玻璃瓶扎到了，在流血。
　　狗子说，“和以前一样。”
　　“怎么可能……”刘创不确定地问，“是我们几个的总分成点一样，少了我，你们能多分十二分之一？”刘创对着天吐了口烟，嘲讽地笑着，“就这么点利，你们就把我卖了。”
　　“你的思路和赵胜利早就出现了矛盾，是你一直我行我素。刘创，你脑子活，到哪里都能从头开始，我们几个不行，我们不想闹了，想稳定下来，过几年安生的日子。”
　　“所以，你们把我那份，给吞了。”

　　刘创这话一点不夸张，当初他带着其他人办收废品公司的时候，兜里还有五六万块钱，现在他从工厂里被退出来，口袋里只剩下几百块钱。
　　房子是写在小羽名下，俩人没结婚，早已经被小羽暗地里转了手，只等着和刘创摊牌后，拿了钱换新房子。
　　工厂的股份，刘创带不走。开大会列举了他的几条大罪，听其他人的口气，没让他赔偿损失，已经算是看在他这些年的汗马功劳的份上了，算是高抬贵手了。
　　只有那辆，已经没那么崭新的车，仍旧属于刘创。

　　有几次，开车从桥上经过，刘创会想起刘春长。
　　刘春长有五六万块钱，为什么不把钱拿出来还上，至少能缓一段时间，就算跳桥为什么要找那么偏僻的地方。
　　后来，刘创明白了，刘春长是绝望了，是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刘创从桥上跳下去，水花砸得挺大。
　　在热心市民的帮助下，警察把他捞出来了。
　　他会游泳，没淹死，只是水凉，冻得很。

　　他没死，就要活着。
　　刘创又回了家，至少老房子还在，他还有住的地方。车就停在门口，油没剩多少了，再跑七八十公里就耗完了。
　　老房子还是那样，刘春长和刘创他妈妈的照片摆在桌上，落了一层灰。上次从桌子腿里找出来五六万块钱，刘创就把他爸的照片供上了。
　　“还不如没发现那五六万呢，说不定，我现在还能有那几万块钱。”刘创踢了一脚桌腿，桌子晃了晃，没倒。
　　刘创在凳子里坐下，他裤子上沾了灰尘，他管不了了，“我回来了，还不如去找你们呢，至少咱们一家三口能团聚了。”
　　他是个祸害，连阎王都不敢收，让他再祸害几年人间。

　　家里没吃的，刘创饿得躺不住了，就爬起来出去找吃的。
　　他没多少钱，顶不住他这么花，没几天就见了底。
　　法治社会、朗朗乾坤，他一个成年的大男人，被人发现饿死在屋里，是不是要上社会新闻，说不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引发一阵关于年轻人自给自足的讨论。
　　信子、大饼他们几个是不是会从网上看到新闻，是不是良心会收到谴责……
　　刘创想了想，觉得挺乐，他伏在床上笑得干呕。
　　这个地方，没人知道他回来了，没人关心他是否回来了。就算他饿死在屋里，应该也不会有人知道，估计就要成了干尸，等到拆房子的时候，才会被人发现屋里有具骨架……
　　他的人生，是个黑色幽默。

　　刘创不知道为什么会去柳树巷子。
　　是去菜市场买菜？可是他并不做饭啊。
　　是去买水果？他绕了一个区，油箱里剩下的油，不够回去的。
　　他到底，为什么要去柳树巷子。
　　刘创没闹明白。
　　他脑子大概是出了什么问题，癌症，有可能是，也可能是精神分裂，不是说人受了刺激会得精神病吗？刘创觉得他大概是有。

　　他去的是下午，这条路，真的很热闹。
　　路窄，来往去菜市场的，人挨着人。路的两边，有五六个，穿着清凉的女人，和人调笑着说话，或者主动伸手去拽人，把人往屋子里拽，遇到讨价还价严重的，会骂几句。
　　刘创觉得，这才是真正的世界，活人的世界。
　　他无聊，靠着墙看这人间盛景。

　　正对面，是十几级台阶，上面是铁闸门，没锁，把手直接挂在门鼻儿上，再往上，是防盗门。

　　过了半个多小时，防盗门开了，有个女的从里面出来，她手里夹着烟，穿着拖鞋，开了铁门，从台阶上走下来。她往路口一站，靠着墙，划拉几下手机，有人问话，她就说几句。
　　不怎么热情，不主动拽人，生意就不如别人的好。
　　“你就这态度？”刘创问她，“多少钱？”
　　女的抬头看他一眼，“我价要得贵，你去别人那里吧。”
　　旁边那个女的听到了，热情地上前说话，“对啊对啊，我便宜，去我屋里吧。”

　　刘创拉住抽烟女人的手，“我就喜欢贵的。”
　　抽烟的女人，甩他的手，“你先问问价，别最后付不起钱，我是能报警的。”
　　“看到那辆车了吗？”刘创指着路口停着的车，“我把它抵给你了。”
　　“一辆破车，能值多少钱。”女的越过刘创，上楼去了。
　　刘创跟在她后面，“你别管值多少钱，就算是堆废铁，付给你钱，是肯定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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