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传奇

　　陆贽一连几日素衣小轿出门，拜访了城中多个官员。众人对裴党作为早已怨声载道，虽惧亲卫报复，仍答应尽力打击裴党。此事一传二二传十，传到工部员外郎赵陌之耳中，他使计将修葺含元殿的采购账本偷出，连夜送到陆贽府上，与陆贽共商对策。

　　陆贽看的心头滴血，大恸道：“我大唐百年积累就这样被挥霍殆尽！”

　　赵陌道：“陆侍郎有所不知，工部还有另一个账本，不过那个账本他们藏的隐秘，平日里也无人提起，我也是偶尔有一次路过恰巧听见他们因分钱不均争吵才知道的，似乎那账本记的是裴延龄吞的钱。”

　　陆贽道：“我曾经走南闯北，从没见过这么贵的木材、玉石，想想也知道这些蛀虫私吞了多少钱。我要把这账本呈给陛下，让天下的人来评评理！”

　　赵陌忙道：“陆侍郎忘了吗？工部给陛下的就是这个账本，陛下早就看过了。陆侍郎若兴师动众拿这账本去，岂不是笑陛下无知被骗、扫陛下颜面？陛下就算知错也不肯承认的。我的意思，咱们不能在修含元殿这事上和裴党争锋相对，这事怎么也争不赢。不说朝廷上下就是陆侍郎一个人都不知上了多少折子，可陛下根本不听。所以我们只能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暗地里去查他们别的错处，只要找到些陛下不能容忍的错，到时候抄了裴党的家，那些钱还是国库的。”

　　陆贽问道：“陛下不能容忍的错？”

　　赵陌低声道：“古往今来所有的皇帝都容不下反贼。”

　　陆贽道：“你是说裴延龄谋反？说裴延龄敛财我信，可说裴延龄谋反谁会信？他要钱有钱，要权有权，陛下什么都听他的，他又何必要谋反？”

　　赵陌道：“话不是这么说，只要有证据谁管他们为什么谋反？不过陆侍郎说的对，谋反或许并不合适。那么陛下第二忌讳的便是结交党羽，尤其是为太子结交党羽。当年郜国公主被软禁有大半就是因为帮太子结党。”

　　陆贽斥道：“这可是个笑话？谋反不成就变结党，难道我们要用莫须有的罪名才能绊倒裴延龄？这要置大唐律法于何地？污蔑太子，又置太子于何地？”

　　赵陌不急不徐道：“陆侍郎息怒，我这也是下下策，陆侍郎若另有上策我愿为陆侍郎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陆贽斩钉截铁道：“我没有上策，但诬陷太子，捏造罪名我绝不能苟同。”

　　赵陌道：“其实结交党羽并不算捏造，裴党这些人暗中勾结、互相利用、疯狂敛财，已经是结党营私，只是光这一点不足以打击他们，只有牵连上太子。。。”

　　陆贽大声道：“绝不可能，你走吧，这事到此为止，你若执迷不悔对太子不利，我一定会上报朝廷！”

　　赵陌顿了顿，说道：“其实这是太子的意思。”

　　陆贽惊的说不出话来，赵陌黯然道：“太子身染顽疾，久病不愈，他觉得自己时日无多，等不到登上帝位收拾裴党，所以叫我们用他演一出戏。”

　　他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这是太子的信物，陆侍郎应该认得。”

　　陆贽不肯相信，说道：“我要亲自去问太子，他不能这么做。”

　　赵陌道：“陆侍郎正直无私，不过有时候应以大局为重，不该纠缠细枝末节。”

　　陆贽自然不听，第二日他便去了东宫见李诵。李诵果然病体虚弱，连说话都费力气。陆贽跪在身边边擦眼泪边劝，李诵摆手道：“别说了，照我的意思做。别让人知道，尤其牛良娣和广陵郡王。”陆贽看他如此，一腔道理再说不出口，挥泪拜别回来。

　　刚回府中管家便送来一封信，陆贽一看，乃是教他“搜罗”证据，起草奏章等等，又叫他牢记于心、阅后即焚。陆贽还举棋不定，亲卫却已经盯上了他。

　　午后不久，关长岭带了十几个人“来访”，把陆府护院逼到墙角敢怒不敢言。管家急急叫来陆贽，陆贽一路骂出来：“这群无耻之徒，竟敢到我府上闹来了，无法无天了！”

　　关长岭笑嘻嘻行了礼，问道：“陆侍郎身体无恙啊？”

　　陆贽质问道：“你区区四品中郎将带人闯入我府中还威胁我府内侍卫，你这是想干什么？就不怕我一本折子告到陛下那儿？”

　　关长岭笑道：“陆侍郎想告状谁也拦不住，不过告不告的成那得看陛下，毕竟我们这次是来捉拿窃贼的。近日有江洋大盗盗了多户人家，损失惨重，有人报说看见一个可疑之人偷摸进了陆府，我为了陆府的安全，特意亲自带人前来查看，陆侍郎是不是应该谢谢我？”

　　陆贽喝道：“胡说八道，哪有什么江洋大盗，分明是你借故来我府上寻衅挑事！”

　　关长岭哈哈笑道：“陆侍郎，你是文官我是武将，我们同朝为官十多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为何要向你寻衅挑事？”

　　陆贽气的说不出话来，关长岭道：“陆侍郎，我看今日动静大了些，那江洋大盗想必早就跑了，我也就不进内府了。下次你若再连日出门招摇，招来江洋大盗，采花大盗什么的，我就不能再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翻江倒海的查起来对夫人女眷们不好。”

　　陆贽气道：“你敢威胁本官？！”

　　关长岭作了一揖，笑道：“陆侍郎好好养着，我等先行告退。”

　　陆贽性烈怎么忍得这种气，他疾步到书房写了一封奏折，换上朝服欲进宫面圣。陆夫人出来唤住他：“你回来，我有话和你说。”陆贽只得回去。

　　陆夫人道：“有写折子见陛下的功夫不如多去见几个有用的大臣，大哥在军中还有几个旧友，虽然远水救不了近火，总能叫他们忌惮点儿，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

　　陆贽道：“娘子这么说可不对，我若找人压他们一头那和他们有什么区别？”

　　陆夫人叹气道：“你还是相信你的陛下，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是信他？！这十几年来他听过你的忠告吗？他做过对大唐有益的事吗？他不过没有贬你，那也是看到大哥的份上，可你身边那些良臣呢？一个个被贬职的贬职，辞官的辞官，还有被冤的被杀的，代替他们的都是裴延龄之流。上疏上疏，上疏有用的话会到今日这个地步吗？月姑娘说的对，上不作为，下只能自行其事。对付那些恶人，还讲什么禁忌？”

　　陆贽惊问道：“娘子知道月姑娘来过？”

　　陆夫人道：“这府里有我不知道的事吗？你呀，什么都好，就是不会变通，只要能扳倒裴党，什么做不得？”

　　陆贽道：“这么说赵陌的来意娘子也知道了。唉，有些事明知不可为而必为之，有些事明知可为而必不为之，娘子知道为什么吗？我不是圣人，有些事一旦开了头我怕我收不住尾，到时候扳倒了裴党我自己又成了陆党。这不是危言耸听，此种现象历朝历代循环往复、层出不穷，我不敢保证自己不会迷途深陷。”

　　陆夫人道：“那你又听月姑娘的话去联络群臣？”

　　陆贽道：“我联络他们只是叫他们留意裴党徇私枉法的证据，尽量不给他们机会再祸害百姓、扰乱朝纲，并没有别的意思。”

　　陆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我懒得再与你说，总之一句话，你别想去见陛下，那非但毫无益处，反而会惹来麻烦。”夫人不肯，陆贽毫无办法，只好换了常服在书房里发呆。

　　关长岭从陆府出来又吩咐属下去与陆贽见面的官员家里，自己叫了两个随身侍卫回亲卫府。一路走来，看到街上坊内都比往常零落萧条，忽然心念一转，问身后两人道：“你们说大唐之外是什么地方？”

　　那两人互相望了一眼，其中一个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唐之外那也是大唐的属国，总是没有大唐好，更没有长安好。”

　　关长岭默默走了一程，看见一个老妪坐在街边石头上，灰白的头发扎了一半散了一半，身上褐色的袍子几成了黑色，她半闭着眼睛，一条条皱纹垂下来拉长了她的脸。她身前摆了一个脏兮兮的盆子，关长岭问侍卫要了一串钱下马放在盆里道：“老夫人拿了钱回家去吧，外面天冷。”

　　老妪捡了钱摸了又摸，也没看清眼前人便扑通跪在地上声嘶力竭的喊道：“多谢菩萨，多谢菩萨！”

　　关长岭顿生嫌弃，他一不信佛二不敬神，最厌人家谢神拜佛，明明人做的善偏要谢神，明明人做的恶偏要等神来惩罚，愚蠢至极。

　　他正拂袖上马，忽有亲卫来报：“海东来回来了。”

　　关长岭的心一下子提起来，喃喃道：“他回来了？”

　　那亲卫道：“是，海东来坐马车从安化门入城，直接回了海府，随行的有一个老头。”

　　关长岭道：“这么说他还没好全？走，我们去海府看望看望他。”

　　几人进了海府，果然一个老头迎出来道：“海亲卫一路劳顿正在休息，不方便见客，各位请回。”

　　随行的亲卫仗势张牙舞爪道：“你也不看看这是谁？这是亲卫统领关中郎，你算什么东西？就是海东来也不敢拦着我们。”

　　话音未落，平地风起，一股灼热的气浪从正堂汹涌而来，关长岭闪身躲过，那说话的亲卫却因身手迟钝直中胸口，“哇”一声吐出血来。

　　海东来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我海府方圆五里不得擅入，谁若不信大可以试试。”

　　关长岭掸了掸袍子道：“海亲卫，当年你是左统领，你定这规矩大家也就忍了，如今你不过一个普通亲卫，凭什么还这么霸道？”

　　海东来冷冷的声音中带着恨意：“你不服，我们可以打一架。”

　　关长岭权衡再三，忽而笑道：“算了，算了，念在海亲卫舟车劳顿、伤势未愈，我还是不和你计较，当我白来看你一趟。哪日海亲卫身子骨养好了，就来亲卫当值，我给你留着位置。”说完命人拖着那受伤的亲卫走了。

　　周伯见他们走远关了大门，赶紧进屋里瞧海东来，一边把脉一边埋怨道：“真不该让你回来，你可是答应过我，在我治好你之前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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