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传奇

　　李谊又招来管家，吩咐他加派人手去找海东来。

　　管家回道：“有消息说亲卫的人也在找海东来，要不要做点什么？”

　　李谊笑道：“不用，我们找我们的，若是我们先找到就放消息出去，不止亲卫，我想很多人都在找海东来，没有人希望他活着回长安的。”

　　管家问道：“那月霜行怎么处置？”

　　李谊道：“对了，别让月霜行先找到海东来。至于她，现在还能为我作用，让洪氏兄妹别找她麻烦。”管家答应着下去。

　　二十二

　　月霜行从舒王府出来到了东市，找了一家最热闹的酒馆，要了单独的雅间，坐下听酒博士报了酒水，从衣袖里拿出钱袋放在案上道：“先来一壶石冻春，叫你老板来，我有生意和他谈。”

　　酒博士看着钱袋不敢怠慢，一路颠着找来酒馆老板端来了酒。

　　月霜行叫他关上门，请老板坐下道：“我们开门见山，以后我经常会来这里，官府向你强征的钱我都会替你出，你只要答应我两件事。”

　　老板见有这种好事，忙问道：“哪两件事？”

　　月霜行道：“一，不要告诉任何人关于我的事；二，酒馆里听来的消息，只要和朝廷有关的，都要及时告诉我，尤其是亲卫的动静。”

　　老板想答应又怕有什么陷阱，问道：“大侠这是要做什么呀？”

　　月霜行道：“半年前我来过这里，那时候馆子里可比现在热闹的多，生意越来越不好做了吧？我就是喜欢从前的热闹，不喜欢现在被官府压的死气沉沉的样子。只要你不说，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你。你要是宁愿被亲卫欺负也不想挣这钱，那就当我没说，附近还有别的酒馆，虽然小点也够用了。”

　　老板想了半想问道：“就这么简单？”

　　月霜行道：“就这么简单。”

　　老板点头道：“我答应你。”

　　月霜行道：“你这酒馆是祖业，我相信你是想好好经营下去的，照我说的做，不然你自己也清楚，你撑不了多久的。”

　　月霜行把钱袋往他手边一挪：“我先给你这些，过几日我再来，你多留意。”

　　老板收了钱出去，一会酒博士送来两个小菜并一碟蒸饼，笑道：“大侠，这是老板送的，你慢用。”

　　吃完，月霜行又去西市找了一家酒馆照样买通了老板。

　　冬日日短夜长，不久暮鼓响起，月霜行趁着夜色潜到荷恩寺外，见左右无人，纵身跃入寺内。她来过寺内多次，因此轻车熟路找到陆老夫人的院子。院外有两个亲卫靠着墙站的东倒西歪，压低声音讲着酒色昏话，还不时秽笑。月霜行绕过他们，从侧面翻墙而入。

　　陆老夫人正在屋里打坐，听见有人进来，惊慌中睁开眼，却见一个英俊的“男子”对她嘘道：“我是月霜行，陆老夫人稍安。”

　　她这才认出来低声道：“月姑娘，真的是你！”

　　月霜行将陆贽的信交给她，说道：“陆侍郎和陆夫人很挂念你，但他们不便前来所以叫我带封信给你。”

　　陆老夫人看了信潸然泪下，呜呜哭道：“我来长安是来错了吗？我的儿还死的不明不白，我的孙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我的夫急切的盼着我们回去，可我被关在这里，自己出不去，别人进不来。月姑娘，你说我该怎么办？”

　　月霜行不忍看她哭泣，扶着她安慰道：“陆老夫人宽心，等时机成熟，我送你出城。”

　　陆老夫人努力平静下来，对月霜行道：“多谢月姑娘，不过我是回不去了。陆郎在河北多少人想寻他的错赶他走，我若私自离开长安必定连累陆郎，那些蝇蚋一定会上折诬陷陆朗，轻则要他削官回乡，重则扣上图谋造反的罪名。而一旦他离开，河北三镇必乱，到时殃及大唐安危，我岂不成了罪人？再则，我孙儿还在长安，我也不能弃他独去。”

　　月霜行为难道：“那怎么办？”

　　陆老夫人道：“陛下不信忠臣信佞臣，我等又有什么办法？”

　　月霜行劝道：“陆老夫人不用悲观，事情总有转机。”

　　陆夫人擦干了眼泪，提笔写了两封信交给月霜行：“劳烦月姑娘帮我送这两封信，还有如果可以，帮我去看看我孙儿，我已经几个月没见他了，也不知道他在宫里怎么样。”

　　月霜行答应道：“陆老夫人放心，我一定办到。不过我有一事不明，河北三镇为何要作乱？朝廷给藩镇的钱数河北三镇最多，他们到底有什么不满？”

　　陆老夫人道：“月姑娘毕竟年轻，许多事还不明白。当年安史之乱后黄河下游各个节度使拥兵自重，割据一方，后来更世袭相传，朝廷都无权过问。陛下继位后曾决心削藩。当时成德节度使死，其子李惟岳要求陛下任他为新任成德节度使，被陛下拒绝，李淮岳因此联合魏博、淄青及山南东道节度使一同举兵谋反，引发径原兵变，害的陛下出逃奉天，躲了一月有余。后来兵变虽然平定，但大唐天子威严扫地，陛下对藩镇的权力更加削弱，应对藩镇割据更是无心无力。从那时以来河北三镇一直蠢蠢欲动，朝廷给的封赏越多越是不知满足，只要一个契机他们就会卷土重来。只因陆朗多年前曾在成德作战，赢得上下拥护，因此陛下派陆朗做成德都防御史稳定成德，牵制其他两镇的力量，才不至于三镇联合，再次兵变。可此事哪有那么容易？人一旦尝过权力的味道，就再也忘不了。三镇的人都知道占领长安、霸占皇宫是什么滋味，他们做梦也想再来一次。月姑娘，我明明白白和你说了，我儿一定是被他们谋杀的，他们在长安有内应，你要小心！”

　　月霜行问道：“内应是谁？”

　　陆老夫人道：“我没有确切的证据，不好说是谁，不过我觉得亲卫里一定有。长安城里的士兵除了陛下的随身侍卫都隶属亲卫，只要控制了亲卫就控制了长安，他们不会放过这条线。”

　　月霜行点头道：“嗯，我也有此怀疑。只是亲卫多各怀心思，又事多人杂，不易查证，何况我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人。”

　　陆夫人道：“这也难为你，其实你本可以不再卷入这些事情里，平平静静过一辈子的。”

　　月霜行道：“这是我的命。”她语气平淡却坚定不移，陆夫人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二人沉默半响，月霜行想起一事，问道：“陆老夫人，我有一事不明，当日不便相问，如今却必须问一问。”

　　陆夫人道：“月姑娘请讲。”

　　月霜行道：“韦贵妃保我入亲卫时暗自命我查清陆中郎死因，后来你也与我说韦贵妃和陆中郎相识，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陆夫人迟疑不答。

　　月霜行道：“一个多月前我潜入大明宫见韦贵妃，可她不愿见我，我觉得很是奇怪，若是从前她无论如何也不会不见我的。”

　　陆夫人思忖再三，还是说道：“我不知道她为何不愿见你，不过当年她差点就进了我陆家的家门。她与我儿在一次蹴鞠比赛中相识，二人暗生情愫，本来她是公主之后，我儿是良臣猛将之后，二人也算门当户对，谁知正当我们准备去提亲的前夕，韦贵妃的父亲被人诬陷，她便和我儿断绝情义，入宫做了美人。我儿为此还大病一场，我想韦贵妃心中未尝不难受。我儿遇害后，韦贵妃寄来一盒盐和一盒茶，我知道她要严查这件事。”

　　月霜行自责道：“都怪我办事不力，或许韦贵妃是对我失望了。”

　　陆夫人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朝廷的事纷繁复杂，各种利益牵扯，哪是你一个年轻的姑娘能对付的，韦贵妃一开始便不该派你去，你这样的年纪最大的烦心事应该是嫁人，可偏偏你却要承受这么多，真是委屈你了。”

　　月霜行听的更加惭愧，却又觉陆夫人慈爱可亲，这些话哪有人对她讲过？她十来岁便去练武，父母亲病逝都不在身边，回来后直接入宫，从没人对她嘘寒问暖，关心她委屈痛苦，替她忧心为她着想，只有这个老夫人才见过几次却懂得她的付出，她忽然就要哭出来，拼命眨了眨眼睛忍住道：“陆老夫人，只要我活着我就一定会把陆中郎的案子查清楚，我也会想办法让你们一家团聚。”

　　陆夫人感激道：“月姑娘，多谢你，你自己当心，若有为难不要勉强。”

　　月霜行别了陆夫人，仍旧从侧墙翻出，看天色已晚，再去陆府怕是不妥，遂往东欲越城墙出城，谁知试了三次都只到墙高三分之二处，再试时腿脚开始发麻，站立不稳。她怕久立城墙下被人发现，只好潜回城中进了平康坊。虽夜深露重，平康坊内却还灯火通明，人声起伏。月霜行从北巷的坊街经过，不时有色衰的女子媚声媚气的招呼她，她心一横，跟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进了内院。

　　院中有些破败但还算整齐，屋里只有一张床榻和一个案几，都已磨损不堪，月霜行捡了干净的一边坐下。那女子见她长相俊秀，越看越欢喜，她已多日无客，不料今夜有如此郎君上门，忙忙呼呼端来热水烫酒好生服侍。正喝着，那女子借口发热脱了罗衫，露出白而松垮的双臂，笑盈盈往月霜行身上摸过来，月霜行眼疾手快，左手抓住她，右手一劈，将她打晕放在榻上。

　　天亮后女子迷迷糊糊醒来，见身上衣物齐整，桌上却有一串钱币，而男子不知何去，心里又疑惑又失落。她慢慢收拾了屋子，坐在桌边对着镜子描眉画唇，却越画越觉索然无趣，一头扑在桌上嘤嘤哭起来。

　　平康坊的早晨来的比别地晚一些，众人还酣睡未醒，没有人听见一个女子低低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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