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唐传奇

　　天阴风劲，一场大雪不期而至，下的天地混成一片。长安城西面的旷野上渺无人烟，只听的见雪成片堆积在地上的声音。忽然，远处传来一声骏马的嘶吼，不一时，一个身穿雅青色骑服的年轻男子驾马而来。他戴着一顶极丑的大檐帽，檐帽下却是一张秀丽的脸庞，他红唇紧闭，目光凝重，白皙的脸上冒着热气，铺面的雪融化成水，一道道像两颊横流，他也顾不上擦，只狠狠的鞭打着马儿前行。

　　这“男子”便是月霜行。

　　那日她辞别阿乔，先去南边找海东来，其实她也知道此去希望渺茫，邱闵应该早就带他们离开，不过她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那个小村庄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实，月霜行觉得村里有些沉闷。她一路进去并没有见到几个人，有人看见她也都垂头默默走过，一句话也不说。她来到海东来的屋前，院门关着，轻轻一推便吱呀一声开了，院中诸物都原样没动，只是罩了一层灰。月霜行心想，他们果然走了很久了。

　　她先进了东厢房，房里的珍奇古玩、祥兽香炉并几幅名家画作都已搬空，只留那张雕花塌空荡荡摆在屋子中间，也不知是不是海东来的主意，不过月霜行想他那人爱财如命，逃命之际还带着家私也不奇怪。

　　她又转到西厢房，看见那个盛衣服的箱子，打开一看，满箱的衣服一件没动，月霜行觉的蹊跷，香炉都带得，为何苏娘子不带这些衣服走呢？她摇摇头正要出去，却见一个娇俏的姑娘怯生生倚在门边看她。月霜行记得这姑娘正是当日周伯带来欲给她做侍女的小缦，遂问道：“你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里？”

　　小缦摇头道：“他们一个月前就走了，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月霜行哦了一声。

　　小缦继续说道：“他们走后不久就有官兵来，抓了村里的人问了很久，后来还派人每日埋伏在村里，不过几天前撤了，还把村里人的钱财和粮食都抢走了。天这么冷，又没吃的，很多人都出去要饭了。”

　　月霜行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气道：“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

　　小缦咬了咬嘴唇，怯怯的问道：“月姑娘，你能带我走吗？我父亲要把我嫁到很远的村子去，就为了五担大面，我不想去，我都没有见过那家人，我怕。。。”

　　月霜行都不知道自己前路如何，不敢轻易带一个女子上路，她上前拉住小缦的手，沉吟半刻道：“别怕，我给你父亲钱，叫他不要把你远嫁。”

　　小缦抽抽答答道：“没用的，海亲卫不在，你也不在，他很快就会把我卖掉，到时候我只能认命了。月姑娘，你带我走吧，我什么都会做，什么都听你的。”

　　月霜行道：“跟着我，也许食无定餐、居无定所，你能受得了吗？”

　　小缦狠狠点头道：“我能，只要离开这里，我什么苦都受得了。”

　　月霜行道：“我得先去问问你的父亲。”

　　月霜行跟着小缦来到她家，小缦的父亲正坐在地上唉声叹气，见月霜行进来，立即站起来道：“这，这不是月姑娘吗？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

　　月霜行向他行了行礼，说道：“我听说你要嫁女？亲事是否已经谈妥了？”

　　小缦父亲道：“已经谈妥，怎么，月姑娘有异议？”

　　月霜行道：“你收了多少聘礼，我多给你一倍，让小缦从此跟着我，你可愿意？”

　　小缦父亲犹豫不决，月霜行道：“我给你一点时间考虑，毕竟退婚也是件大事。”

　　她指了指门口道：“我现在出去，等走过那条门槛我的条件就作废，你想答应也迟了。”

　　说完，月霜行一步步往外走，小缦急得抓住她的衣袖低声哭泣，却没想还没等月霜行走到一半，小缦父亲已下了决定：“我答应你。”

　　月霜行付了钱，领着小缦出来。小缦仍在抽泣，她停住脚步哽咽着问道：“月姑娘，若是刚刚我父亲不答应你是打算把我留下自生自灭了吗？”

　　月霜行道：“我只是试试他，他若不答应说明他对你还有父女之情，并不成心要把你卖了，那便还有别的办法说服他退婚。可他答应了，你也就没什么好牵肠挂肚的了。”

　　小缦默默的流着泪，回头看了最后一眼道：“我父亲他也是没办法。”

　　月霜行不知如何安慰她，她想起西厢房的那箱子衣服，对小缦说道：“海东来那儿有些衣服，你去挑几件，天黑之前我们离开这里。对了，以后在外人面前叫我岳三郎，如果别人问起就说我名恒字子升，是个游侠。”

　　小缦答应下来，自去房里挑衣服。不一会却见她拿了两件裙子对着月霜行比划道：“月姑娘，这些衣服原是你的吗？给我穿太长了。”

　　月霜行听说心中一震，脸上一红，背转过身道：“我一个‘男子’怎么穿这些？你会针线，改一下就行，把它们都带上吧。”小缦利索的收拾了包裹，两个人上马往村外奔去。

　　月霜行原想去找一家客栈先住两天，可不知为何冥冥中马儿却将她们往北引，一直过了长安，月霜行豁然开朗，那辘辘山上可不是有一处无人的宅子，如今天寒，想那些文人雅士也不会上山受冻，恐怕整个辘辘山都没几人出没，她们且先在那宅子里住下，等天暖了再做打算。她打定了主意便带小缦上山，山上清清冷冷悄无人踪，小缦不自觉紧了紧衣裳，摇头晃脑四处看着。到了那宅子，月霜行先翻墙入院，院中一切如旧，她捡了石头将房门都敲开，散去了污浊之气，才打开院门叫小缦进来。

　　小缦看见亭子上的两句话，从头到尾又从尾到头念了两遍，问月霜行道：“月姑娘，这是你的房子吗？怎么亭子上有你的名字？”

　　月霜行道：“这是别人废弃的房子，我们先住在这里再慢慢打算。”

　　小缦一边收拾一边时不时抛来一个问题：“月姑娘，山上有野兽吗？”月姑娘，明日我们做什么？”“月姑娘，你怎么不像海亲卫那样在城外买个院子呢？”

　　月霜行道：“我哪像他那么有财力？”

　　小缦没听出月霜行的揶揄，自顾自笑着说道：“那倒是，我记得八年前海亲卫第一次来我们村里，那时候我还是个小姑娘，村里的人就和现在一样没钱没吃的，海亲卫给我们钱又给我们立了规矩，男人不许喝酒赌钱，女人不许刁蛮无理，所有人都不许好吃懒做，他也不知怎么说通了官府的人，每年都只按朝廷的规定收粮，那些多的苛捐杂税都免了，慢慢的我们村才好起来。后来他又出钱请人在村里盖了个院子，就是你住的那个，我还以为他会搬过来呢，谁知一等好多年，唉，又谁想到他来了又走，我们村又回到从前了。。。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最后一句小缦说的又轻又惆怅。

　　月霜行转过头看她，见她一脸出神的样子，问道：“八年前你还不到十岁吧？”

　　小缦回过神低头笑道：“是啊，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高大的男子，还一身红衣，打着红伞，好像娶亲一样，他说不上哪里英俊，可是他的眼睛，只要见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就连梦里也常常记起。一晃八年，三个多月前我忽然发现他搬到村里，我一晚上没睡好。。。”

　　月霜行惊讶道：“你不是心里有他吧？”

　　小缦脸色绯红，头垂的更低，两只手绞着衣带不说话。

　　月霜行问道：“他知道吗？”

　　小缦摇摇头：“海亲卫来了村里足不出户，我也就是偷偷的路过门口看他一眼，他应该不知道的。”

　　月霜行停下手上的活，走到小缦跟前问道：“你认字，我猜是你父亲教你的，一个能教女儿认字的父亲怎么会为了五担大面就把你随便嫁了？”

　　小缦猝不及防被戳穿，吓得手足无措。

　　月霜行道：“你告诉我实话，跟我来有什么目的？是为了海东来吗？”

　　小缦瞬间泪如雨下，哭道：“月姑娘，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想离开那里，我只是想再见到海亲卫，可是我一个小女子能怎么办，能去哪里？我求父亲让我跟着你，我怕你不答应才出此下策。。。”

　　月霜行不忍看她伤心欲绝，递给她一块帕子，说道：“以后不要欺骗我，也不要戏耍我，否则我马上把你赶走。”

　　小缦连连点头，月霜行又道：“我还有别的事要做，不过我会去找海东来，但能不能找到他要看运气。”

　　小缦欣喜的点头道：“嗯，我明白的，月姑娘。”

　　月霜行想不到除了苏娘子还有别人对海东来死心塌地，论长相他算不得美男子，论风度他又与翩翩君子无缘，论学识比起翰林他顶多算识得几个字，只有武功算的上超群绝伦，可他身负重伤，能不能动还是未知，而且脾气又臭，整日里摆个黑脸到底有什么好？她正想着，小缦向她一笑，问道：“月姑娘，你是不是也有心上人？”

　　月霜行“刷”红了脸道：“胡说什么？”

　　小缦道：“月姑娘应该比我大几岁吧？按理若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个年纪早就嫁人做娘了，月姑娘宫里出来的，又做过中郎将，一身本事，人家不敢高攀也是有的，只是，月姑娘见多识广，就没一个入眼的吗？”

　　月霜行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应该也听说过我曾被逐出长安的事，这次我更是死里逃生，你跟着我很危险，你如果害怕明日我就送你回去。”

　　小缦道：“我不怕，我也不回去。”月霜行道：“那好，那么有些事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小缦恭顺道：“是，月姑娘。”

　　月霜行看着她粉嫩的脸，忽然不知道带着她是对是错。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