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基尔之歌

　　基尔已经在“邪恶之眼”中跋涉了一天一夜，身边的植物从树木到灌木，从灌木到杂草，现在几乎完全消失了。

　　方向是正确的——每年的春天，狮羊会向东迁徙，来到苏尔贾湖附近□□繁殖。然而她沿着它们的迁徙痕迹一路向东，只在最热的正午和最冷的午夜休息各一个小时，这样追了一天一夜，却没有看见哪怕一只狮羊。十数年的训练令她本能地警觉，但对通过试炼的渴望又使她不可能放弃。

　　她一边赶路一边默默盘算着最坏的可能性：春天的苏尔贾湖南侧聚集了大量需要充足的水源进行繁殖的三等以下野兽，越靠近湖边则危险程度越高。

　　“最坏也不过是大杂烩罢了。”她安慰自己，“难道你还解决不了几匹奇形怪状的野兽吗？你可是能在剑术上击败兰道的人。”

　　然而这些安慰并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随着时间的推移，状况变得越来越坏：视野中几乎看不到其他的野兽了。

　　这是从未出现过的状况。基尔从十岁起便出入苏尔麦德里坎，去年甚至深入到能够远远地望见中心深渊的腹地。然而在她的记忆中，无论什么时候，这里总是充斥着沙土、血腥、毒液和嘈杂的杀戮，还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寂静和空旷过。

　　暮色就要降临，她必须现在就作出决定——如果现在回头，如果运气够好，还能碰见一只落单的四等野兽；即使运气不太好，至少能活着回到学院，准备明年的试炼。

　　不过是一年时间而已，能在十七岁就通过试炼的猎人又有几个？

　　基尔停下脚步，在心中罗列了所有能想到的不应当往前走的理由，然后从水袋里喝了一口。

　　活着永远比胜利重要。跟生命比起来，浪费一年的光阴又怎么样呢？

　　然而当这口水咽下去，基尔就作出了和刚才的想法大径相庭的选择：不就是向东吗？走！

　　当天夜里，她正打算坐下来吃点东西睡一会儿、挨过最冷的两个小时，东南方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嚎叫。

　　那听起来像是一只狼。基尔在跳起来抽出剑的同时判断。

　　但是没有狼能发出如此巨大的嚎叫声。狼是体型较小的野兽之一，即使是最魁梧的狼或狼亚种也不会比一头水牛更庞大，而且也没有什么巨大的野兽能发出狼嚎一样声音……

　　基尔甚至考虑到了对方实际上是恶灵的可能性，然而下一秒她就看见了一只和整个学院建筑一样大的狼——学院有六层，是城堡式结构，足高22码。

　　于是她一秒也没停顿，开始拼命向西方狂奔。

　　大约过了五秒钟，她能感觉到狼的目光凝聚在她背后，这使她的手心冒出冷汗，脑海一片空白。
　　她用尽全力地奔跑，然而下一瞬间，耳畔就传来了狼追过来的隆隆声。群星啊，她感觉整片大陆都在震动。

　　接着巨狼发出了一声威慑的嚎叫，她的后背感受到灼热的鼻息，于是飞快地左手按胸，默念出防御法阵的缩略咒文“克西”。

　　心脏部位的六芒星纹身发出光芒，她被温和的防御力量笼罩。

　　基尔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次吸气时，法阵被打破、巨狼口中的火焰烧掉了她背后的衣物——她要被巨狼咬死了。

　　来不及有想法，她借助腰身的爆发力向身后旋转，左手再按一次克西法阵，同时右手持剑，拼命斩下去。

　　绝地一剑。

　　火光中基尔的视野一片猩红，剑的运行感表明她切进了什么非常坚硬的东西——然后剑折断了。

　　她因为用力过度向身侧摔下去，喉咙间全是血腥味；右手手腕可能脱臼了，但她仍然试图死死握住剑柄不放。随后她听见一声短暂的爆响，世界归于寂静。

　　基尔努力睁大眼睛，无声的天空不知为何震动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听到了呼吸声：一开始闷闷的，随后越来越大，山崩一般灌进她的耳朵里。一秒钟后她才反应过来：这是狼的呼吸声；她刚刚被近距离的狼嚎震聋了一会儿。

　　她强迫自己坐起来，空气中狼的气味令她不寒而栗。借着一点点星光，她看见一个小山般的阴影——那是倒下的巨狼。呼吸声证明它还活着。

　　她踢到一个东西，蹲下去摸的时候它的边缘割破了她的手——这是她切下来的，狼牙的外侧一片。而狼，大概是自出生以来从没遭受过这种痛苦，于是疼晕过去了，随时都可能醒过来。

　　理解了状况的瞬间，她用完好的左手抓起那片牙夺路而逃——它大而薄，立起来可能和她差不多高，锋利如刀的边缘划进她的手心，但她已经来不及疼了。

　　不知自己跑了多久，当身边的植物终于高过她的头顶时，基尔猛地摔倒在地上。

　　路程中她挥舞着手里的牙赶跑了两批被血腥味吸引而来的野兽。现在她安全地回到了洛斯特伍德森林边缘，扑倒在这该死的战利品上，终于开始感觉到灵魂回到了身体。

　　首先她确认了一下时间，现在是第四天的上午，她不会错过交付战利品的最终时刻。

　　然后她才感觉到手心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止血结痂；右手腕被她在路上接了回去，虽然现在非常痛，但应该不会影响日后用剑；后背有轻微的烧伤，问题不大；从耳朵里流出的血也早已凝固；喉咙里的血腥味还在，不过算不上严重。

　　总的来说，不是大事。

　　当务之急是找点东西填饱肚子，然后回到学院，说服教官这长得像大型步兵方阵盾牌一样战利品足以证明自己作为一名猎人的资质。

　　基尔挣扎着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拎着这片牙去森林里戳死了一只兔子。（顺带一提她已经熟练掌握了使用它而不被划伤的技巧）接着她痛心疾首地发现自己的打火石不知在亡命途中丢在了苏尔麦德维坎的哪个角落，而背后可以代替使用的扣子也在火焰中烧的渣都不剩。于是她只能带着怨气咽下沿途所有可食用的植物，并深深感觉到自己离兔子的生活也并不太遥远。

　　终于，在将近午夜的时候，她跌跌撞撞地到达了学院门口的六芒星广场旁边。

　　有三道人影像兔子一样从广场中央跳了起来。（基尔甚至怀疑这是自己在对那只兔子的怨念中产生的幻觉）随后其中原先坐在椅子的那一道坐了回去，而躺在地上的两道向她跑来，几乎是立刻来到了她身前——“伙计！你特么都搞了啥？”兰道熟悉的大嗓门几乎令她微笑起来，而特里扶住了她。

　　“不——谢谢你，特里。”基尔轻轻挣开对方坚实的手臂，“等我上交完战利品再说，好吧？”

　　接着她在兰道“你就是成心要急死人”的嘟囔声中走到六芒星中央，在布莱恩教官面前站定。对方的声音听上去镇定而漠然：“把你的战利品交给我，学徒。然后给我你的姓名——如果你还没考虑好，那么我将给你一个姓氏。”

　　由于学院收留的全是些不知姓氏的儿童，所以他们正式的姓名会在试炼结束时由自己口中说出。从在六芒星中央报出姓名的那一刻起，他们便像在教堂的天井中被父母赐名的其他人一样拥有了群星的祝福。但前一百年出过许多因为通过试炼而兴奋到口齿不清的猎人，他们不得不顶着一个诸如“小黄瓜瓜”一样滑稽的姓氏度过一生。因此后来也增加了如果学徒沉默太久，也可以由教官为学徒选择姓氏的规则。

　　事实上，在试炼之前，基尔为自己选择的姓名是“基尔·冈萨罗·艾曼努埃尔·特拉斯塔马拉”，这听起来简直比兰道的“兰道夫·冯·里希霍芬”要威风一千倍，有效保证过耳不忘，能大大提升她寻人的成功率——试问谁又不想谈论一位有着超长又带着点假正经幽默的异域姓名的猎人呢？

　　然而与死亡擦肩而过后她不再试图把姓氏当作一种报复——她想要一个堂堂正正的姓名。

　　可惜她一路上都忙着逃命，导致这个堂堂正正的姓名现在还不知在哪一个角落蹲着。

　　基尔沉默着将那一大片牙捧给布莱恩教官，并打算捏着鼻子接受一个来自这位沉没在故纸堆里的男人的姓名。

　　这时本从她身后跑过来，站在布莱恩教官身旁，笑着问他：“已经命名了吗？”

　　布莱恩紧紧盯着手中的狼牙，不住地摩挲它光滑的表面，过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那由我来吧。”本对基尔露齿一笑，金色的头发在微弱星光下也闪闪发光。

　　他朗声说出了简短的祷词：“愿群星赐予你祝福；愿你的前路被星光照亮；愿欢欣长存于岁月，正如明星长存于莽苍。六芒星长随你身——霍森斯堡的基尔！”

　　基尔不知为何突然热泪盈眶。她向两位教官低头施礼致意。回过头时，特里、兰道和科林向她微笑——虽然后者上气不接下气、手上空无一物。

　　看来他还是没有通过试炼。基尔在心里叹了口气，然后向身后坐下、躺倒。

　　“我……有点累……睡一会儿……”她模模糊糊地说，阖上了眼睛。

　　视野的终点是科林忧心忡忡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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