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这句话他没有直接问林一一，而是问蒋歌，显然看出来这次商谈里，蒋歌才是主导性角色。
　　当着他的面给林一一挽头发，含义已经很明显。
　　若是平常，蒋歌不会把林一一单独留下来。
　　但这次他转头征询意见，见她点了点头，才起身说：“我在门口，有事叫我一声就好。”

　　泡茶的小姑娘也跟着他出去。
　　门被拉上。只剩他们两个人。
　　窗外天阴阴仿佛要下雨。
　　林靖并不着急说话，好整以暇地解开袖口的两粒袖扣。
　　林一一的目光落在他穿着黑西裤的腿上，在他抬起头时，才又挪开：“需要跟我谈什么？”

　　“一个男性出资人单独把女明星留下来，你觉得会谈什么？”他把手搁在轮椅扶手上问。
　　林一一望着他。
　　林靖干脆点明：“买卖的条件。”

　　过会儿，他忽然笑，搭着双手凝视她，推转轮椅到她面前：“你会卖么？”
　　林一一坐着，林靖在轮椅上，两个人平视。
　　他的瞳仁是清亮的黑色，林一一已经看过很多次了，每次看的时候都会觉得这双眼睛深邃而有魅力，特别是微微压下的时候，眼尾细长，双眼皮变窄，像尾鱼，会钻进她心里。

　　林一一刚想低头。
　　脸被温凉的手掌贴近，紧接着是他凑近。
　　唇的触感。
　　林靖用左手支撑起身体，亲了她。

　　林一一以为这个吻会转瞬即逝。
　　但没有。
　　林靖不仅亲她，甚至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她的唇。
　　他坐正，含着笑说：“腿不方便，否则我可以多亲你一会儿。”
　　“腿没办法根治？”
　　“现在还没办法，也许过几年会有希望。”
　　林一一沉默起来。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
　　她拿起来看，是《贤妃传奇》剧组群，导演通知有个场景要补拍，因为今天下午迟迟没有出现的女主角终于现身。
　　——他们没有等到女主角，是偷偷过来的。

　　群里面很多人回复“收到”“知道了”，副导演在@她。
　　“有事？”
　　“剧组。”
　　“要回去吗？”
　　林一一摇头，把手机调成静音，放下：“现在是主角在等配角了。”

　　林靖低笑了好几声，把目光牢牢黏在她脸上。
　　“二十岁进入演艺圈，我从没期望过一夜爆红。我始终觉得没有无缘无故的红，人都是靠自己一步一步起来的。”
　　“嗯。”林靖接着她的话，“但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会想试一试，对吗？”
　　林一一终于对上他的眼。
　　林靖的手指轻抚触她的脸颊：“我了解你的，林一一。”

　　林一一独自出来了。
　　蒋歌往里瞥，林靖正在低头饮茶。
　　“剧组在找我，我得赶回去。”
　　“好。”
　　直到林一一合上车门，蒋歌才问：“谈得怎么样？”
　　“挺好的。”
　　“怎么挺好？”
　　“可以准备签合同了。”
　　蒋歌不动声色地在后视镜里扫了她一眼：“我跟进。”

　　天沉沉欲雨，黑云压车。
　　没一会儿，豆大的雨声便落了下来，水流在玻璃车窗上露出痕迹。
　　“一时半会儿赶不回去。”
　　“剧组不开工了。”林一一拿起手机，滑了下已经六十多条的群聊。
　　“那我掉头送你回去。”
　　前面路口才能转弯，雨天车堵，得一段时间。

　　林一一回到聊天界面。
　　—我是林靖。

　　微信默认的添加好友消息。
　　头像是一只帆船，别无所有。她没有点进他的朋友圈看。

　　—下雨了。
　　他又发了一条新信息过来。

　　“没谈别的？”蒋歌问。
　　“没有。”
　　“需不需要帮你准备什么？”
　　“什么？”
　　“如果你想要靠林靖的话，可以先把之前的‘误会’解开，我可以找人制造一些理由……”
　　后视镜里的林一一笑了，蒋歌停住。
　　“没用的。”林一一边回复微信边说：“他很聪明，也全都调查清楚了。我离开的原因，回来后又做了什么，接拍了几部电视剧，成绩如何，他全知道。”

　　—你还没有回去？（林一一问）
　　—没有。还在茶庄。
　　—可以看雨。
　　—我更想看你。
　　林一一手指停了几秒。

　　“王洲导演那部戏，在等你的答复。”蒋歌再次提起她的注意力。
　　“就剩一天了吧？”
　　“是，之前是说一周内给答复。他们那边估计认为我们这边肯定会答应，所以没催我们。”
　　“麻烦你今天给他们答复，说我不接了。”
　　这并不是理智的选择。起码要等林靖那部戏签了合约才成。
　　但林一一的语气很笃定，蒋歌隔了几秒，才应声：“好。”

　　堵了十分钟。
　　雨大得雨刷都笨重起来。
　　车内格外安静，封闭的空间甚至带点闷味，还有林一一身上的香水味，她惯用一种栀子花香。

　　从茶庄去往片场，再由半路回到林一一住所，花了两个多小时。
　　到林一一楼下的时候，她已经靠在玻璃车窗上睡着了。

　　蒋歌叫醒了她。
　　她往窗外一看，天都已经黑沉沉的：“抱歉，耽误你一天。”
　　“没事。我应该做的。”
　　林一一开门出来，“你早点回去，你不用送我上楼了。”

　　林一一回到家后，洗澡，躺在床上看剧本。
　　蒋歌对剧本评价很高，所以她也充满期待。
　　听到客厅有动静，刚走到卧室门口就被一把抱起。
　　“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
　　“我要看剧本。”
　　“有我重要？”他挑眉。
　　“比你重要得多。”
　　男人笑了起来，把她抱到床上，伸手到她腰后把她往上托一些：“林靖还真的知道你喜欢什么，这戏有多好，让你完全拒绝不了？”
　　“这不是你想要的吗？”林一一垂眼看他，淡淡说。
　　“那你知道我最想要什么？”
　　男人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林一一像是从这漫长的视线中得到了答案，但她撇过头，没有说，也没有确认自己的判断。
　　男人再次笑了，低下头去咬她的耳垂，“林一一，你真聪明，只要见一面你就知道林靖还爱你，所以你才敢接他的电影。他爱你，你不爱他，你早就知道你是赢家了，对吗？”
　　男人低笑，凑在她耳边：“当初你是怎么把林靖弄上手的？”

　　她是怎么把林靖弄上手的？
　　她冷不丁回想起来。
　　他们第一次去电影院后的清晨，她算好了他会起床的时间，坐在床边发送过去自己精心准备的话。

　　——醒了吗？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都是电影内容，没有梦见你。不过我想问问，你有没有梦见我？要是你梦见我的话，我也就勉为其难，今天晚上也梦见你好了。

　　当时发完短信不到半个小时，她听到有人在楼下叫她。
　　跑窗户旁，林靖坐在跑车里，仰起头，晨风把他的笑容吹得肆意，他示意她下来。
　　她笑。
　　手机里来了一条新消息。

　　——梦里梦到的人醒来就该去见她。

　　新消息，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打算今天晚上梦见你。

　　周边车影闪动，像是时间乍然收束。这已经是她收工后回来的傍晚。
　　自从加好友后，林靖总是给她发消息。
　　她垂下头回复。

　　—梦见我什么？
　　—梦见吻你。

　　林一一没有回复。
　　林靖发了三条消息过来。

　　—突然想唱首歌给你听。
　　—现在我还没准备好。你知道，我音调总是不准。
　　—不过有一天，会唱给你听的。

　　林靖过二十二岁生日时来找她，她在KTV打工，知道后，便俏皮说可以满足林靖一个要求。
　　林靖向她点了一首歌。
　　漆黑的小包厢里，她穿着女服务生的衣服站在他面前给他唱歌，他坐在沙发上，也轻轻哼起来，眼眸里闪耀许多快乐的火花。
　　“……想把我唱给你听，趁现在年少如花。最最亲爱的人啊，路途遥远我们在一起吧。”
　　快结束时，他站起来抱住她，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林靖在勾起她的回忆。林一一想。
　　—好。

　　到了片场，林一一为昨天私自离开片场的事向副导演道歉。
　　所幸副导演一向对她印象甚好，加上是主演迟到在先，也没太计较。

　　在《贤妃传奇》里的戏份马上就要结束了。
　　今天是她饰演的角色的高丨潮戏。

　　她的父兄密谋造反，欺哄她给皇帝下药。饰演贵妃的她真心爱着皇帝，对付女主角也只是争宠，以为给皇帝下药只是让皇帝无行动能力，好让父兄能够除掉女主角，没想到那包药却是毒丨药。

　　刚开始的踌躇，而后眉头渐渐舒展，想到父兄那边已经把女主角除掉，皇帝来不及救她，有一点欣喜，直至见皇帝在她眼前毒发。
　　她大惊，连忙扶住他：“陛下，你怎么了？陛下？！”
　　皇帝瞪眼指她问：“你谋害朕！”
　　“……不是我，来人！御医！皇上！快来人！皇上！”她被赶过来的御林军拖开，仍然盯着皇帝哭泣：“皇上！快叫御医！快救他！”

　　原本这里最后的台词是“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做的！”
　　可是林一一始终觉得如果亲眼看见皇帝快要气绝，第一反应绝对不是否认，而是想要把他救回来。

　　导演没有喊卡。一条过。
　　大概是也没人跟她计较这一点点台词变化。

　　收工后，她找摄像师要了一点自己这场戏的镜头，回家洗完澡后躺床上看。
　　她觉得自己表演风格偏内敛，不是很擅长这种外向人格情感爆发的戏份，演不好。

　　晚上八点四十，蒋歌的微信发进来。
　　—林靖那边的合同已经寄给我了。我大致看过没问题。发给你看一下。

　　她立刻切换到合同上。
　　原本担心会有一些小陷阱或者苛刻的条件。
　　哪知除了片酬不高之外，所有条款全部有利于她，合同条款上明确写她是“领衔主演”，所有海报、宣传、通稿她都将被放在第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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