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她看完后发微信给蒋歌。

　　—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暂时没有。
　　—正式拍要到十一月份吧？
　　—是。
　　—这几个月能不能商量把我的戏份都往前赶，广告有的也可以先拍，我想留出时间来做训练。
　　—武戏训练？
　　—嗯。我看完了剧本，动作戏不少。
　　—好。导演那边估计到时候也会提这种要求。

　　合同没有大问题，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放在床边的剧本随意翻看。
　　有一幕高潮戏她尤为喜欢，就是女主角背着母后的尸体站在皇宫的刀光血影中的画面。
　　那是女主角真正成长的一刻。
　　这幕戏最棒的地方在于，聪明至极的女主角早已经在回宫的路上通过各种细节，瞬间洞悉了所有阴谋，只是没来得及阻止，之后的复仇部分全都是有意识地伪装。
　　所以这一幕的表情还要跟最后结局女主角的翻盘互相呼应。
　　剧本前半部分每一处细节都是伏笔，她都能想象得到现场观众们最后串起来，发现一切尽在女主角掌握中的吃惊。

　　别说演，林一一都很少在荧幕上见过这样聪慧、机智、可以主导全盘的女性角色。
　　她觉得一定会受人欢迎。
　　这个角色会红。

　　她忍不住露出微笑，闭上眼，试图模拟女主角的心路历程。
　　——在皇宫中长大
　　——前半部分看起来有点傻白甜——但绝对不是——剧本前面就有伏笔，她通过看见就能门槛上的一点墨渍，猜到宫女说了谎，只是不戳破
　　——心思缜密，跟几位皇子和公主的关系都维持得很好
　　——失去母后，她接近一个无辜的世子，内心里她知道为了自己的复仇大业，世子一定要死。却同时在别人面前假装爱上世子，宁愿放弃复仇也要救世子
　　——世子真的如她所想，为她而死的时刻，她的情感很复杂……

　　手机振动，睁开眼睛，拿过来。
　　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

　　“合同收到了吗？”林靖的声音。
　　“收到了。”
　　“还算满意？”
　　“很满意。”

　　林靖笑了起来。
　　他那边背景音里有虫鸣，一下一下传来，夏天的味道。

　　“你在林家庄园吗？”
　　“前几天刚买了回来。”
　　“打算在国内长待？”
　　“是呀，你开心吗？”

　　“对了，我在看你演的电视剧。”仿佛并不需要知道答案，林靖岔开话题：“你这几年演的真不少。”
　　“都是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
　　“我也不看电视剧，只是看你而已。你有些扮相非常漂亮。”
　　“谢谢。”
　　“七部电视剧里，你和其中三位男演员有吻戏。”林靖嗓音低低淡淡地说，“你知道吗？我都要嫉妒了。”
　　“嫉妒什么？”
　　“嫉妒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没办法看着你。”
　　他说得像是他们感情完全没有破裂。
　　明明有将近三年，他们未曾联系。
　　林一一阖下眼眸：“嫉妒又能怎么样呢？”
　　“所以我回来让你拍我的戏。没注意到？《公主复仇记》里没有一丁点亲昵的戏份。”
　　“原来是这样？”
　　林靖隔了几秒，才问：“你是不是笑了？”
　　林一一抬起眼。
　　“真想亲眼看见你的笑。”

　　通话结束。明明只是一个只有几分钟的通话，却让林一一再也没办法看下去剧本。
　　林一一突然回忆起来……以前，她逗弄林靖是不是用的同一种方法？
　　故意说一些带暧昧的话，却不做真正的行动，只等林靖来找她。

　　那时她完全把那当做她的第一场电影，只想做最好的女主角，发挥最精湛的演技。
　　她进入林靖的心，比自己想象的还要简单，一气呵成，毫无阻碍。
　　可她是后来才知道，最难的，是闯进去之后，要怎么收场。

　　早晨六点，开工。今天是她角色的杀青戏。
　　皇帝已死，太子继位后，欲杀她，女主为她求情，太子网开一面，把她打入冷宫。
　　她心有悔意，也才明白自己一直在被人当棋子用，悬梁自尽。
　　最后一幕，是她带着绝望闭上眼睛。

　　拍完后执行导演着急进度，赶去拍别的场次。
　　这个人物很悲惨，如果拍摄和围观的人都不觉得她的死令人同情，那么观众就更不会了。
　　终究是个没办法给人留下印象的角色。
　　林一一觉得有些可惜，明明再挖掘一下，这个人身上会有不少有趣的地方。
　　譬如她怕猫，譬如她虽然讨厌女主角，却一直忍不住模仿女主角的穿戴，譬如她每次拍戏的时候都在喝冰糖雪梨粥……林一一察觉到视线，抬起头，见不远处的朱红色屋檐下有两个人影。
　　林靖和蒋歌。

　　“你们怎么会一起？”
　　“我来接你。正好碰见林靖。”蒋歌回答。
　　林靖则微笑说：“你这束装扮比定妆照好看很多。”
　　定妆照是贵妃的装束，偏狠辣成熟，而现在已经被打入冷宫，所以一身素色长袍，头发也只是拢到脑后。
　　“你应该跟女主角的角色对调一下。”
　　“这里是片场。”林一一提醒他，正牌女主角就在身后不远处拍戏。
　　林靖挑挑眉。

　　林一一与他对视，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说过的那句话“梦里梦见的人，醒来就该去见她”。
　　所以今天来是因为昨天晚上梦见了她？
　　她不确定。
　　但他在灼灼望着她。
　　他们才见面几天，可为什么感觉回来得这么快？林一一避开了他的视线。

　　周婷扶着发钗走了过来，“林靖，你怎么来了？”
　　“来探班。”
　　周婷迅速扫了林一一，仿佛在判断他们什么关系，心思转的同时却已经问出口：“探谁？”
　　林靖目光落定在林一一身上。

　　周婷的讶异之色，溢于言表：“你们复合了？”
　　“我来探我的电影女主角。”
　　女主角？周婷还愣了愣，理解后更加吃惊，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你的新戏真的找了她？！”

　　她原本还跟黄芸猜测，最多是吊吊林一一，哪能想到是真把馅饼扔她嘴里。
　　“你们感情还真好呵。”
　　林靖笑，林一一也没有接腔。

　　“对了，林靖，我前几天晚上看到一个特像你的人。”周婷决定转过话题，“特别特别像，就跟翻版似的，就是发型和服装不太一样。”
　　“在哪？”
　　“夜色酒吧。”
　　“我没去过那里。”
　　“我知道，不是你。”因为那个人还能走路，周婷没有补上这句话，“就是看得我都有点恍惚，我都想是不是你亲戚了？你不会有什么双胞胎兄弟什么的吧？”

　　有一瞬间奇怪的寂静，连周婷都感受到了，助理喊她拍戏，她急忙道别离去。
　　“一一，你去卸妆吧。一起吃饭。”林靖说道。
　　林一一点头。

　　过了二十分钟后，林一一穿碎花吊带裙，挂着暗棕色挎包走出来。
　　天气甚热，林靖在屋檐下看着忙忙碌碌的拍摄人员，听到细微的鞋跟声，转过头。
　　黑色高跟鞋把她的小腿到脚指头都衬得白皙柔嫩，海藻一般的黑色长发披散在身后，长发没有完全柔顺，而是有点软蓬，多了几分可爱。

　　林靖目光迎接着她一路过来。
　　“你真美丽。“他低声，”可以推我走一段吗？”
　　蒋歌去开车，其他人都在拍戏。
　　偌大的古代宫廷背景的屋檐下，只剩他们。
　　阳光很浓烈，草木青香，还有林一一身上浅浅的香水味。
　　以前她不爱用香水，都是沐浴乳和洗发水的味道，现在的香水味也很好闻，她成熟不少。

　　林一一推着他经过布景屋檐下一处漏下的光斑时，林靖才开口：“你不适合演这种恶毒的女配角色，你应该演那种知道自己魅力的美人。我在《欢乐冤家》里看过你的花魁扮相，特别美，可惜只出场了俩集。”
　　“是的。那个角色也是粉丝提的最多的一个角色。”
　　可惜能接拍什么，不能接拍什么，并不是她全权决定。
　　“美丽总是有目共睹的。”林静毫不吝啬语言称赞她，“你对自己的未来有打算吗？”
　　“想一直演下去。”
　　“也就是说没有具体打算？”
　　“算是吧。”

　　“周婷提到了那个和我很像的人？”林靖把手搭在扶手上，“我突然想知道，如果真的那么像，说不定，你看见了，会不会根本分不出来。也许有一天你会把我当他，把他当我。”
　　“不会的。”
　　“为什么？”
　　“你跟其他人的区别很大。”
　　“腿？”
　　“不是。很多地方。说话，表情还有眼神。”
　　“我真开心，听你这么了解我。”下一个台阶，车轮颠簸两下，再次平缓下来。一片小草地，没有阴翳，他们沐浴到阳光。

　　把从草地走到另一处屋檐下。
　　屋檐的投影正好把他们分割成两个区域，林一一在阳光下，林靖在阴影里。
　　“我有个双胞胎哥哥，刚刚周婷的话，让我想起了他。自从我回国之后也没有去看他。如果他看见你，说不定他会像我喜欢你这样喜欢你。毕竟我们的口味总是很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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