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不由衷

　　“洁净的生活，从洁面开始。枣花蜂蜜洗面奶，美丽新选择。”
　　林一一坐在导演身边盯着小荧幕里自己念出的台词。
　　摄像机里的自己穿着白色吊带睡衣，正朝观众举起手中的洗面奶，露出标准八颗牙的微笑。

　　“拍得不错。可以收工了。”
　　“谢谢导演。”林一一起身朝他鞠了一个躬。
　　广告拍摄完成。
　　在后台卸完妆出来，蒋歌一如既往地坐在驾驶座上等她：“辛苦了。”
　　“没事。”林一一打开车门。
　　“拍了几条过？”
　　“一条。”
　　“你演技越来越好了。”
　　林一一知道，蒋歌是在安慰她。
　　最近她接的电视剧不多，而公司想要多赚钱，给她接了很多这种乱七八糟的小代言。
　　汽车发动，蒋歌说：“接下来是个房地产广告，需要拍张宣传图。”
　　“好。”

　　黑色奔驰平稳地驶入车流中。车窗外，天空如同打碎的鸡蛋般，露出金色。
　　早晨七点半。
　　疲惫的、慵懒的城市睁开眼睛，人像虱子一样在它身上轰鸣、喧嚣，它逐渐醒过来。

　　“是不是累了？”蒋歌从后视镜里瞥见她懒散地坐在车后座。
　　“还行。”
　　她摇下车窗，像呼吸点新鲜空气。
　　叮咚。蒋歌接到了一条微信，在红灯时低头看了一眼，把手机放在右车座。
　　“林靖公司那边来消息了。”他说，“林靖想和你当面谈电影的事。”
　　——估计是有条件。她就知道没有平白无故的好事。
　　“可以，你约一个时间。”
　　“你和林靖是不是有过一段？”蒋歌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两下，“你得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部片子安排这么多人给女主配戏，简直就像专门用来捧人一样。圈内人眼红的可不少，你要是真接了，很多人一定会调查你和林靖的关系，爆出黑料的话，我起码得有对策。”
　　蒋歌之前很少问她的感情生活，但他这样问了，她得如实回答。
　　“之前谈过，分了。”
　　“为什么分的？”
　　“因为他破产了。”
　　“破产？”
　　“嗯。他父母的公司被吞并了，家里也申请破产，后来他出了车祸……”
　　“所以你甩了他？”
　　“没错。”
　　林一一完全不害怕在蒋歌面前展现自己做过的事。
　　“但我不认为，你是这样的人。”
　　“那我应该是怎样的人？”风扑簌扑簌打在林一一脸上，久违的舒服。
　　“至少你不会做到恩断义绝。还有什么原因吗？”
　　林一一沉默了两秒，才说：“当时他在美国治疗，需要长期陪床照顾，而我有一个很好的机会，要回国拍半年——”
　　“娱乐圈的机会？”
　　“是。”
　　“我明白了。”
　　对于演员来说，特别是女演员，年龄就是生命。
　　让林一一把自己最美好的演戏时间放在照顾瘸腿的男朋友身上，她不肯。
　　“你跟他是和平分手？”
　　林一一摇头：“不是。我什么也没说，直接走了。”
　　蒋歌沉默。
　　风有点凉了，林一一把车窗旋上。

　　《贤妃传奇》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古装戏，背景设定在唐朝。
　　即便她属于几集就杀青的配角，每每画起妆来也很麻烦，光是做头发就要一个多小时。
　　林一一拍完房地产广告就来到剧组。

　　“哎，林靖那电影怎么样了？”旁边也在化妆的周婷对着镜子里的林一一问。
　　昨天的周婷是在很吃惊，明明是林一一甩了林靖，这件事他们都听到过风声，而林靖昨天晚上却说给她机会……难道林靖想复合不成？
　　周婷上上下下打量她，除了一张看起来清纯的脸，做起事来狼心狗肺，这种女人到底哪里好？
　　林一一淡淡地回答：“还在谈。”
　　“呵呵。”周婷假笑，还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牌了，转过脸去，不再搭理她。

　　《贤妃传奇》这部戏里，周婷是恶毒女配二号，她是恶毒女配三号。
　　整部戏编得非常狗血，反派也十分脸谱化。
　　她们两个女人因妒生恨，成天盘算着如何谋害女主角，最后成为最大反派太后的棋子和替死鬼，到死的时候看到女主角为她们求情才幡然醒悟。

　　“居然敢这样顶撞本宫，哼，本宫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女主刚离去，林一一试验的丽妃坐在花园内，对着俯首跪拜的宫女，怒火横生，眉目阴狠。
　　这场戏是非常标准的“生气表达”，只需要剧烈的情感起伏就好。
　　戏份不多，导演要求也不高，很快就过了。

　　拍完后，找了个小板凳坐下，默念下一场戏的台词。
　　刚刚不小心得罪“她”下跪求饶的宫女是个主持人，来探班时试试演戏，现在尝试完毕，跟另一个小姑娘叽叽咕咕说说笑笑。
　　她第一次来到片场的时候也觉得很好玩。
　　那时候觉得演戏真是最有趣的事情。
　　林一一伸手捋平裙装的皱褶。
　　衣服已经旧了，下摆有被磨损的痕迹，还有几根七零八落的线头。

　　不远处，是女主角温晴和男二号三皇子的对手戏。
　　温柔挽着一篮糕点，走到桃花林中，见桃花纷纷落下，忍不住跳起舞来。
　　路过的三皇子对其一见倾心。
　　温晴由人气小花盛圆圆饰演，男二号则是新人何华盛。
　　旁边有人也挪了小板凳坐下。
　　林一一转头看，是男主角王润清。

　　“前天晚上你怎么没出来？”
　　“感冒了。”
　　“听说你和林靖走得很近？”
　　这才多久，就已经传得风风雨雨。
　　“没有。”林一一回答。
　　汪润清笑了下，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林一一侧脸上，半是调笑半是认真：“林一一，你是看不上我给你介绍的人么？”
　　“不是。只是我目前还不想走这条路。”
　　“但你不是很想红吗？”
　　“我不想出卖自己。”
　　“在娱乐圈里有几个人不出卖自己。卖青春、卖笑、卖身体。”王润清目光看向远处。
　　“我只想卖演技。”
　　“你以为有几个人想看你的演技？”
　　“你不用说了。”
　　王润清笑了笑：“我亲爱的表妹，你以前是很聪明的，怎么越长大越糊涂了，当初为了钱你接近林靖，戏演得多好，连我都完全看不出来。怎么最近几年，修身养性，什么男人也不沾惹了？想赎罪么？”
　　林一一没有回答他。
　　王润清笑笑：“不过林靖既然回来找你，自然还是对你恋恋不忘。那你就受些委屈，扮点可怜，说不定他跟你重修旧好，总比陪那些老男人强。”
　　“说完了吗？”
　　“生气了？”王润清瞅了瞅她，“说完了。不过有需要可以随时找我。我毕竟是你的表哥。”

　　晚上十点，林一一才收工回家。
　　这次蒋歌没有来接她，他还有别的事。
　　房间里也没有摸黑等她的人。
　　她泡了一个长达半小时的热水澡，而后躺在床上刷手机。
　　微博粉丝还是停留在三十万人，没有变化。

　　汪润清和盛圆圆在微博互动，上了热搜，粉丝们称他们为“圆润”组合。
　　还有一个人也上了热搜——吴洁，她要参演一部好莱坞大制作。

　　再过二十分钟，时针就要指向零点。
　　她明天还要赶去另一个片场。

　　精神很好，好到她准备放弃睡觉，起床打开窗户，吹冷风。
　　远处一轮淡色月亮，四下里静谧无垠。
　　这个城市周而复始的，如同一头慵懒的狮子，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和林靖约定的时间地点是周四下午四点，市区东面的茶庄里。
　　一进茶房，蒋歌就立刻道歉：“对不起，来晚了。”
　　“抱歉。”走到林靖面前，林一一也低头致歉。
　　“没事。”林靖表现得很宽容，伸手让他们坐下，中间的穿汉服的姑娘拿起壶开始泡茶。

　　“片场耽误了一段时间。”蒋歌一落座就解释原委。
　　“加戏？”
　　“不是，主演迟到，害得我们等了一个多小时。”
　　“那倒是。”林靖笑道：“配角总是要等主角的。”
　　他说着，低头把一叠花生米挪到他们面前：“来，尝尝这里的花生米，很酥很脆。”
　　——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那句话有任何不礼貌之处。
　　蒋歌伸手接：“谢谢林总。”

　　茶庄是林靖选的，只有茶和点心，没有主食。
　　泡茶的小姑娘动作轻柔，茶叶被热水冲涮，冒出氤氲雾气和浓郁香气，令人全身心都被浸润一般。

　　蒋歌从包中拿出打印好的剧本：“您发给我的剧本，我已经看过了。很精彩，既有复仇爱情，也有推理探案，一定是会有好口碑的电影。”
　　“这剧本花了一年时间打磨，不会差。”
　　“那太好了。”蒋歌扶了扶眼镜：“不知导演和男主演的人选有几个是完全定下来的？”
　　“基本上剧本上标注的都定了，这两天在陆续签合同。男主角是周浩，也已经谈得差不多。”
　　从他拿到剧本才几天时间，蒋歌着实有些惊讶。

　　蒋歌没有转头去看林一一，来的路上，他就跟她说过，他通宵看完剧本，对这部电影的剧本评分很高，只有这样的剧本才能发挥她的潜力，比现在接演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强太多。
　　所以他相信林一一心里也会有判断。

　　林靖的目光从蒋歌身上移到林一一身上：“一一看过剧本了吗？”
　　“还没。来的路上听蒋歌大致说了一下。”林一一低头弯了下落在耳边的长发，头发拨过去后再次垂落下来。
　　“有兴趣？”
　　林一一抬起眼笑：“做女主角的机会，当然有。”

　　林靖笑意加深，突然伸出手朝向她的脸庞，林一一没动，只是牢牢盯着他，林靖把那捋长发挽在她耳后，语气十分轻松地说：“头发太长了。”
　　然后他撤回手：“记得你以前才刚刚过肩。不过我很喜欢你现在长发的模样，比以前好看很多。”
　　这句话让林一一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礼貌性地说：“谢谢。”

　　“能让我和她单独聊下吗？我们也是老朋友，许久没有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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