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谎言

　　维洛觉得自己有必要和他谈谈。但是从那时起，卢卡就开始躲着她。

　　他不是在房间里工作，就是在三一学会工作。医生很显然每天都有他会在哪里出没的消息。皮绮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房间里送饭。马梅拉特先生会谈起他的近况。施密特太太一言不发，但早晨会照例去向他报告一些财务问题。只有维洛被排除在外。

　　第四天，她终于忍无可忍了。当天晚餐过后，她直接上了楼，拉开门，钻进卢卡的卧室。她要在这里等卢卡回来，好好问个清楚。

　　这个房间从不锁门，因为主人把大部分秘密锁在更可靠的藏书室里。窗户敞开着，这是个没有风的夜晚。维洛没有费心去开灯。她在夜里也能看得很清楚，因此这是最适合伏击的状态。

　　维洛往床沿上一坐，双臂往后撑着，仰头盯着天花板，拿出一些心事打发时间。

　　主人回来后这里唯一的改变，只有一堆书开始以床头柜为中心向四周蔓延，现在已经挤占了相当可观的一部分床上空间。一些凌乱的纸片夹在书页里，露出他的字迹。卢卡惯用左手，因此每个字母都写得微微向右侧倾斜。在给她的每一封信上都是如此。

　　卢卡给她写过那么多信。六年，将近三百封，或长或短，或悲或喜，或是无关紧要的闲聊。现在却不敢见她。

　　维洛倒下去，侧着脸躺在卢卡的枕头上，伸出双臂环抱住那只柔软干净的枕头，把脸埋进去。全是他的气味，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些海的气息——来自三一学会，荒岩之塔，或是埃斯塔特河在雾海的出海口。

　　很难说这是叫她安心还是更紧张了。如果卢卡恰巧现在回来，看见她躺在床上还紧搂着他的枕头呢？——也许那样正好。她就不用费心想什么开场白了。

　　她的心还在很快地跳着，那些杂乱的念头却最终全都被疲倦冲刷干净。她睡着了，睡得很沉，但又做了一些不那么安宁的梦。在那些梦里她听见沉重的呼吸声，像岩浆一样缓慢炽热。也许是她自己在半梦半醒间发出的，也许是别的什么人——

　　卢卡。他就在这里，用双臂把她锁在怀里。他身上和头发里的气味是有颜色的，是黑夜和棕灰色羊绒，陈旧发黄的书页。还有他的眼睛。他的眼睛睁起来，像蓝色的玫瑰灼灼绽开花瓣。

　　他说话，说她所有想要听到的话。他的手抚摸她的面庞，然后去向所有她想要他去的地方。紧随其后的是他的吻。他不顾礼节，从容而温柔。

　　她感到快乐。她是自由的，拥有这样多的力量和热情。她被唤醒了，被释放了。

　　因此黎明前醒来时维洛仍然非常不舍。她闭着眼睛，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微声，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大口呼出梦留在体内的甜蜜气息，全身都随之一颤。

　　维洛迷迷糊糊地发现自己仍旧紧紧搂着那只不属于自己的枕头，同时察觉到了身边某种新奇的味道，像长满藻类的湿润河滩。这是梦里那些纷乱繁杂的颜色带来的。她把手抽出来时，手指碰到皮肤，激起又一阵颤抖。她想起梦里的某些片断，那股岩浆引起的火便一瞬间直窜上来，在脑袋里轰鸣。

　　随后风掀开窗帘，属于现实中城市和街道的冰凉气味让她清醒了，随后记起一切。

　　三年前的某个早上她也是这样醒来的。她刻意将这件事忘了，对谁也没提。真傻，那时她拥有一切，并不拿欲望当回事。而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维洛抖了抖，掀起被子跳起来，面红耳赤地在屋里绕了几圈，嘴里嘟哝着。卢卡仍没有回来。直到天快亮了，她才回过神，换好衣服，消灭一切痕迹和证据之后跑下楼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