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心放下去又提起来，月落日出，天边渐烫出大朵金花，柳扶风犹立在石墙上思忖：

　　“鬼帝怎知我有二妹？我若泄露出去，他怎么要抓我二妹去永狱城？蜃楼的卮言称，鬼帝的望气术似能覆盖整个金陵。啊，莫非——那夜里，我与表哥在玄武湖畔说的话，让他用望气术听去了？”

　　鬼帝的望气术如此厉害，他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展轻功掠下赤石山坡，沿绿水往北行了不多时，耳听得莺雀蹿枝报曙，又有玉指拨朱弦叮咚的声响，他眼见得好大一座楼笼在将散的云雾里。

　　宛如苏醒妆扮的庞然大物，金陵城褪暝烟披上了晴霭，和煦把鲜妍之色一坊坊井然有序地缀亮。

　　那大楼临水高耸。匾额三个鎏金大字，“孙楚楼”，龙飞凤舞，熠熠生辉。

　　柳扶风见猎心喜，把昨夜之事暂且抛在脑后，喃喃自语地道：“好气派的酒楼！昨日叹哥怎不带我来这个好地方？叹哥定是怕我银子不够使……我一夜未眠，不打些酒来吃，这一日怎么打熬？”

　　他落地举步入内。座中皆文人雅士，饮酒作乐，通宵达旦，还不曾散场。柜后美酒更是琳琅满目，看得他好不高兴。小二见他是贵公子的扮相，不敢怠慢了，笑脸相迎：“客官喝点什么？”

　　他怕回去晚了惹人担忧，眼仁缭乱忙看酒，口中说道：“都有什么好酒？我打些儿带走。”

　　“客官是异乡人？天下第一流好酒，敝处应有尽有。秦淮灯会斗百草，花酿果子酒卖得最好，桂花浓、玫瑰甜、杏花雅，青盘翠盖莲花白，银瓶金波竹叶青，美人含笑荔枝绿，只是说不尽……”

　　挨个尝了一小瓯，柳扶风最终沽了莲花白。小二赠给他一个盛酒的葫芦，晃悠悠地挂在他腰侧。

　　他从未用过酒葫芦，含着葫芦嘴，饮且走，心中好不欢快，忽想：“幼孩吃奶莫不是如此？”

　　默默地红了脸，他走在客栈的走廊上。天字二号房的门开了，大红衣袍闪出来，是王问花。

　　王问花仅披着外袍，袒着结实的胸，手中端着一盆红黑的污水。似兴致极高，把这盆水放在他的手里，王问花抢过酒葫芦喝了一气，在葫芦嘴上留下了一圈唾沫印子，问他道：“你去了孙楚楼？”

　　柳扶风看着那圈唾沫印子，略有些心塞地“嗯”了一声，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王问花也没有追问：“真是个小酒虫。”说罢，竟用拇食指抬起了他的下巴。

　　两人把目光一对。王问花低下头，卷发扫在他的脸颊上。不知这是何意，他本能地往后一让。

　　“小风儿，怎么谢你才好啊？”王问花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不然，我亲你一口？”

　　柳扶风汗颜，自己做了什么，有什么好谢的？“原大哥呢？”他应对不来，岔话题，左顾右盼。

　　“你原大哥么，我和他很久不见，昨夜说了许多话。他这个人放不开，一味地吞吞吐吐，累了一宿，刚睡下。让他多睡会，一会，我要带他去见龙华观的沈观主，是正事，就不和你打招呼了。”

　　王问花端着那盆污水，几乎是狂笑着下楼去讨热水，留下一个茫然的柳扶风。

　　天字二号房门开着，想起装胭脂的缎盒还放在桌上，柳扶风蹑手蹑脚进去，却险些让房内的气味熏得摔了一个跟头。这是什么气味？又甜又腥，好似夹杂着些微血腥气，还有一股子浓郁的汗味。

　　他掩鼻抓住桌上的缎盒。原妙契面朝外侧卧在床上，睡得极沉，双眉不舒，鬓角似乎还有些汗。见原妙契似乎无事，他也顾不得许多，轻轻地推开窗户，敞一敞房内的浊气，又回了天字三号房。

　　长孙再叹还未起床。柳扶风合衣在脚踏上躺了约莫一个时辰，正梦见鬼帝的黑影把柳梦娣吞噬，他陡然觉得眼前一暗，有一种悄无声息的可怕之感，恰似鬼帝那死物般的不透风的气韵在迫近。

　　他惊坐起身，手抓到温热之物，怀中便是一沉，睁眼看时，却是长孙再叹。

　　长孙再叹想越过他下床，却让他一下子逮住腰，被迫横跌在他身上。

　　这少年乞儿仍穿着他给的那身玉色素缎衣，碧腰封，外曳一层飘洒的雾绡，本该玄淡出尘。

　　奈何头发尚未束起，鞋也来不及穿，怕把两堆雪似的白绸袜弄脏，长孙再叹拧住受制的腰，双足本能地往脚踏里一收，恰成了侧身合腿依偎他的模样，浓发如顺滑的黑缎披在肩上，原有的英秀之色便荏弱了，目不视物，陡然跌了这一跤，落在旁人的怀里，其实，用楚楚可怜来形容也不为过。

　　柳扶风好生愧疚，又不敢立即放开手。这脚踏容不下两个人。他放手，长孙再叹就摔下去了。

　　“叹哥，”他先言语安抚，“你这么早就醒了，怎么不说一声，吓到你了罢？”

　　弯眉微蹙，雨恨云愁，长孙再叹眼中是一片迷蒙之色，说话却煞风景：“柳小弟，我内急。”

　　小心地扶长孙再叹在脚踏上坐稳，柳扶风在床下摸了摸，摸出一个雕做猛虎张口状的夜壶。长孙再叹也不避着他，掏摸着要驱龙入虎口。他忙替长孙再叹掖了掖衣摆，心里暗自感慨盲人的不便。

　　出去把夜壶倒了，柳扶风伺候长孙再叹洗漱。长孙再叹若是世家子弟，定是讨仆役丫鬟喜欢的。安安静静地由着他摆弄，脸轻轻地擦拭，头发细细地梳，有那么好一会儿，长孙再叹似乎睡着了，空睁着眼，小幅度地鸡啄米。这又显出盲人的好处来，两眼一抹黑，睡觉竟是不必闭眼的。

　　柳扶风也强忍着困意，草草地拿凉水洗漱了一番。唤小二端粥菜给各房作早膳，他提起缎盒先去天字一号房寻柳梦娣。“好妹妹，这是我们昨日去秦淮灯会时，顺路买得的胭脂，你看能不能用？”

　　柳梦娣心里恨他，昨日兄妹俩大吵一场，这厮竟然还去了秦淮灯会。她已有了摔缎盒之意，强压着怒火，打开盒子看了一眼，只见里头一片狼藉，胭脂水粉全开了盖，不知让谁用去了大半。

　　“我是好糊弄的，你给谁用过了，剩下的拿给我来用？”她气得俏脸通红，一只手把柳扶风往外推，一只手把这缎盒胡乱砸在柳扶风的胸膛上，砰的一声关上门，“不稀罕你这破玩意！”

　　柳扶风手忙脚乱地收拾了快洒出来的胭脂，暗悔怎么没有打开检查一番。二妹说这胭脂让人用过了，可他明明买的是新的。一行人中，又只有他的二妹和丫鬟桑榆是女子，谁会偷用这些胭脂水粉？

　　他正思索谁会偷胭脂，只听侯望月道：“我有这样的妹妹，啪啪给她两耳光，秦大哥你说呢？”

　　秦晚雪不以为然：“我真有一个妹妹。”

　　见这二人已收拾妥当，是要出门的架势，柳扶风连忙问道：“秦大哥，望月弟弟，往哪里去？”

　　“我们两个今日有比试，柳二哥，你看，这是什么——？”侯望月展开手，亮出一颗玲珑骰。这骰子金光璀璨，黑漆刻“八”，红漆一点，有“侯望月”三个字，还有生死门侯氏族纹“衔尾龙”。

　　“望月弟弟，”柳扶风大吃一惊，“你要进入第八座玲珑塔了？”

　　侯望月得意地点头：“虽说第一座塔第一层的规矩是夺一枚玲珑骰，但本少爷早就看出了，有许多潜在的规矩，他们没有明言。我那一战所展现的不但有功力，还有胆识和计谋。自然我走得远。”

　　秦晚雪也摊开手掌，亮出一颗银骰子。骰子上刻着六字，看来是要进入第六座玲珑塔了。

　　他二人是今早收到的传书，觉得窗口有些动静，装着玲珑骰的书信便被箭射进了房内。

　　柳扶风没有收到书信，不能去看他二人的比试。他心中有些忐忑，怀疑自己是做错了什么被淘汰了，又打心底为侯望月担忧：“望月弟弟，你昨夜才中了绊，伤好些了么？你的经脉……”

　　侯望月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放心放心，你见我用兵器了么，我的看家本领都还没使呢！”

　　柳扶风好奇得要命，原来侯望月是有兵器的，莫非是双手戴的缠臂金？他恨不得随二人去观战，却又无可奈何。等送走了这二人，他再到天字二号房门前一看，王问花和原妙契也已不在房内了。

　　他微觉失落，捧着缎盒回了长孙再叹的房。长孙再叹仍在吃早饭，或许是眼盲的缘故，菜夹得慢，吃得也格外慢。他便也坐下来，掏出巾帕擦了擦酒葫芦的嘴儿，喝了一大口酒，同吃些饭菜。

　　“叹哥，你昨晚睡得好吗，是不是我吵着你了？”他试探着问。

　　长孙再叹夹了个小笼包，边吃边道：“我昨晚走累了，回房便歇息了，没听见你的动静。倒是朦胧之间，听见隔壁王公子和原公子在打闹，便没有睡安稳。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睡在脚踏上？”

　　柳扶风松了口气，长孙再叹不知道他昨夜不在房内。这是一件好事，不然，他就必须撒谎了。

　　“王大哥和原大哥打闹，”想起今早王问花的反常之处，他又有些担忧，“他们为什么打闹？”

　　长孙再叹端起碗吹着热气，淡然道：“不知。王公子说什么要吃原公子的胭脂。全然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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