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这名为卮言的小和尚自称是蜃楼的阴使。柳扶风不自禁地多打量了他几眼。

　　一个饱满的光头，卮言头大脸小，眉清目秀，身量细条，似一朵小白蘑菇，看起来人畜无害。

　　“就是这个人伤害了望月弟弟？”柳扶风的脑子里闪过许多念头，“他是蜃楼的人，他知不知道宁如海的下落？他为什么要来金陵？黑影人就是鬼帝？鬼帝为什么要我与这个人比试？”

　　想到此处，柳扶风又去看鬼帝。鬼帝已掠上石围墙，身形高大而迅捷，恰似夜间的猛禽。其身法之诡奇，却如随月华偏斜时自然地投落于墙头的树影，死物一般，既不起眼，也毫无声息。

　　半夜间，猛瞥见这一袭黑影，任谁也会吓一跳。若非知晓鬼帝是高手，柳扶风几乎要怀疑，自己是耳聋了、眼花了或者在做梦。这一回，无须谁再提醒他，他调起望气术，终于看清了——

　　黑色连帽斗篷，黑面具，黑麂皮手套，劲装夜行靴。鬼帝浑身漆黑，没有一点皮肤暴露在外。

　　那轮廓是硬朗的，气势是磅礴的，筋骨是遒健的。兴许，对方还是友好的。鬼帝没有向他施加威压，非但没有施加威压，还使了藏气术。黑色的身影屹立着，如一堵不透风的墙。他听不见鬼帝的心跳、呼吸及血流的声响。仿佛就是一具没有弱点的死物，这死物可以悄无声息地动。这就很可怕了。

　　名为卮言的小和尚忽问道：“你看够了吗？我知道，鬼帝很引人注目。但你的对手是我。”

　　柳扶风回过神，只见卮言双手一合复一张。丝丝缕缕的阴柔气劲，自那双小手扩散开来。他有一种蛛丝扑落到脸颊上的微痒的感觉。想到侯望月之前受的伤，他问道：“是你打伤了望月弟弟么？”

　　卮言道：“那是谁？我今日是打伤了人。不过我是在做好事。有一群少年子弟称，有一个小矮子很是猖狂，捏碎了他们的玲珑骰。他们要给他一点教训。我恰好听见了，就说可以帮他们报仇。这是很公平的，你知道我的规矩吗？在我的绊域里，绊的伤害不分敌我，谁赢了谁就不会受伤。”

　　柳扶风已听叶上云讲过绊，此时又卮言讲了一遍，心道：“他说的不错，他没有做错什么。望月弟弟确实欺负了那些少年子弟，那些少年子弟在玲珑塔外纠缠报复……我这么想，似有些不讲义气？望月弟弟伤在他手上。表哥若在此，一定会砍了他替望月弟弟报仇。我不想动手，莫非是怕事？”

　　见柳扶风沉默不语，卮言只当他认可了自己的规矩，又道：“我的绊域已覆盖这座石头城，只有说出特定的字句才可避免受伤。我来宣布特定的字句的行令——四字成语，每个字均押乌韵。”

　　原来并不是要动手。柳扶风汗颜，押乌韵的四字成语，鬼帝这是要让卮言考他的功课么？

　　卮言道：“从我开始吧，我说了之后，你若是说不出，那巷子里的少年子弟就是你的榜样。”

　　柳扶风无可奈何地道：“好罢。我若是赢了，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卮言瞥一眼鬼帝，也无可奈何地道：“不是我不放你走，我还想走呢——‘足不出户’。”

　　柳扶风怔了怔，一想也是，鬼帝逼迫他二人比试。他与鬼帝素昧平生，不知鬼帝为何如此作为？

　　“入不敷出。”

　　与蜃楼阴使比试，还有鬼帝观战，换作常人只怕已吓得腿软。柳扶风却已在鬼门关走了好几遭。他怕见别人受伤，于自己的安危倒不甚在意。因此，尽管心中忧虑，却也没忘说押乌韵的成语。

　　卮言道：“负固不服。”

　　柳扶风待要接成语，忽听卮言传音入密道：“若想逃走，你我须联手，一起攻鬼帝。”

　　“出处殊途。”柳扶风拿余光瞄鬼帝，只见鬼帝仍立于墙头，便也传音入密对卮言道：“你是蜃楼的恶人，我是正道的子弟。你我正邪不两立，我为何要与你联手？”

　　“徒读父书。”卮言也拿余光瞄鬼帝，传音对他道：“你怎么呆头呆脑的？这件事于你有好处。鬼帝是你们正道比武大会通缉的人，你拿住他可以直接去第十一座玲珑塔。你我联手，这是唯一的破局之法。不然，他坐观虎斗，渔翁得利。我们两个最终都会被他拿住，关入永狱城里去。”

　　柳扶风听了心想：“难怪比武大会要挑玲珑的少年人对付蜃楼。这蜃楼的小和尚竟如此多智。”

　　他口中说道：“楚楚谡谡。”又传音道：“我为何要被鬼帝关入永狱城？我又没做过恶事。”

　　“不吐不茹。”卮言似乎笑了一下，面露诡异之色，传音道：“你当真没做过恶事？”

　　柳扶风一呆，猛地想起，他杀了自己的亲妹子，可不是一件天大的恶事？换作往日，鬼帝将他抓去永狱城，他也没话说。但如今柳氏飞廉剑在他身上，他又决心要开劝和照料二妹，不能就此失踪。想罢，他说道：“触目如故。”又传音道：“我与你联手也可以，但你必须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

　　“出奴入主——哪两个问题？你说。”

　　“孤犊触乳——一，你来金陵做什么？二，宁如海在何处？”

　　“户枢不蠹——一，我不知道。这是上头的安排，说到了金陵再等候消息。我闲来无事，捉弄几个少年子弟玩一玩，本想引鬼帝现身，看能不能捉住他立功。没想到他如此厉害，唉，也不是他厉害，而是他的兵器克我。还有，我发觉，他的望气术似能覆盖整个金陵。二，宁如海在十五年前就叛逃了，后来，上一任卮言差点抓住他，却被他杀了扔在泔水池里。待五主赶到时，他已不知所踪。”

　　“孤雏腐鼠——好，怎么动手？”卮言说得十分有诚意，柳扶风又听王问花讲过，卮言只是蜃楼的小喽啰，知道的如此少也不奇怪。他便决心和卮言联手，先从鬼帝处脱身，再做打算。

　　借丝丝缕缕的绊掩盖气劲，两人传音密谋一番，又一对眼神。卮言猛合掌收回绊的气劲，两人一齐向鬼帝立的墙头疾掠去。柳扶风是实打实地掠过去。而卮言半途改了道，转往另一个方向飞奔。

　　“……”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他们密谋的是一齐出招点住鬼帝的穴道。柳扶风直跃至鬼帝身旁，不由得略感尴尬。他本就没有伤人之意，加之卮言食言独自逃走，他也就无心动手了。

　　鬼帝自面具下闷出冷飕飕的声音：“我让你与他比试，你上来和我并肩站着干什么？”

　　柳扶风苦笑，忽有了开玩笑的心情：“久仰前辈英名，前辈是当世豪雄巨侠，今宵能与前辈并肩而立，共赏这江南的溶溶月色，实乃晚辈三生之幸。只可惜眼前无酒……否则，便是大慰平生了。”

　　鬼帝似乎极低沉地哂了一声，仿佛有些瞧他不起，戴黑麂皮手套的手端起一根梅花骨笛来。

　　柳扶风打眼看去，那有些像他曾在书中见过的吐蕃罡洞，分明是由人的小腿骨制成，白森森的，笛尾还镶着几圈雪白的梅花苞。这是鬼帝浑身上下唯一的白了。鬼帝横笛于面具前，指节作吹奏状，骨笛却未发出声响。只是随这吹奏之状，笛尾的白梅花苞，犹如活物一般，悄然绽开了几朵。

　　待听得一两声极凄厉的笛音时，柳扶风只见一瓣儿梅花脱笛飞了出去。顷刻间，本已逃远的卮言，又飞也似地狂奔回来，咽喉处赫然贴着那好似极锋利的梅花瓣，已然见了血。

　　“原来鬼帝的兵器是骨笛，用的是以气御物的内功。”柳扶风一面觉得好笑，一面暗自思忖。

　　卮言对鬼帝道：“我不跑了还不行吗？你把我关入永狱城得了。我的绊没什么好给他练手的。”

　　鬼帝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只是声音十分粗沉有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小鬼在耍什么花招。罢了，看得也无趣。我来吹笛，你二人继续切磋，不必用绊，令行禁止以我笛音为准！”

　　卮言听了，把外袍一脱，亮出缠满上身的带钩细链，对柳扶风道：“唉，没办法，亮兵器罢。”

　　柳扶风只是苦笑。他哪能亮什么兵器？别说他拔剑就手抖了，他决不可能把飞廉剑给这二人看。

　　“我……我不用兵器，就这样过几招罢。待过完了招，前辈能放我走么？”

　　鬼帝无情地道：“废话少说。”

　　柳扶风万般无奈，并指掐个剑诀，打算摆出《长风剑法》的迎敌式“振剑临风”，忽然想到：

　　“那日听慧慈方丈讲，蜃楼的人只要与人交手，就能学会对方的武功。不知卮言是否也如此。我谨慎些，还是不要用柳氏的剑法了。我用什么剑法才好呢？对了，当年我看过一本《八仙剑谱》。”

　　鬼帝笛声一响，两人说切磋就切磋。

　　卮言深吸一口气，拉开架势，推步挥掌，带钩细链迅疾往柳扶风心脉纵至。

　　柳扶风本可以避开，但鬼帝的笛声忽然变得极慢。几片梅花瓣飞过来，围绕着他，阻挠他。他只能原地不动，使出一招“醉仙敬酒”，随笛声摇摇晃晃，慢慢地侧身让带钩细链飞过去。

　　奈何卮言这链子是会拐弯的，眼看就要绕回来将他缠住钩中。鬼帝的笛声反而更慢了。他须应对卮言的攻势，又须按鬼帝的笛声行止，情急之下，使出“洞宾挥尘”，反手指尖在链钩处轻轻一搪。

　　柳扶风心道：“我让这笛声牵着鼻子走。鬼帝什么用意，好似将我和卮言当作鹰犬来熬遛？”

　　他还好，平日所学的《长风剑法》和《天风剑法》有阴阳刚柔四种变化，忽快忽慢随时可以变化。而现下所用的《八仙剑法》，也讲究时快时慢。随笛声高低缓急，他的身法不停变换，渐与笛声默契相融。忽而一击之间，慢若轻风不见剑诀。忽而万变之中，但见剑诀连绵不见人影。

　　卮言则有些惨了，虽然柳扶风无伤他之意，但他的功法自成一体，加之只是个小阴使，并没有学到《万象神功》森罗万象的神妙，实在无法与鬼帝的笛声相融。一支曲子的工夫，浑身已满是伤痕。

　　眼见得晨星现于苍穹，鬼帝似乎尽了情，收了带血的梅花瓣，把卮言拎起来便要走。

　　柳扶风见鬼帝并无为难自己的意思，始才松了一口气，抱拳道：“晚辈恭送前辈……”

　　“不必送，柳扶风，明日三更，在此等我。你若泄露出去，你二妹必入永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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