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见侯望月挨了一拳还没事，柳扶风才松了口气，暗叹中原武学博大精深。

　　他习剑有五年，从未听闻有打出去还能收回来的拳劲，这叶氏真假两易拳实在他意料之外。叶上云称，侯望月之前受伤是因为“绊”。他心下好奇，不知“绊”为何物，却也不敢出言询问，怕打搅叶上云治伤。自知是末学后进，见识短浅，他垂手旁侍，用心地听叶上云和王问花说话。

　　“我也就是一猜，”扇子在掌心轻拍着，王问花悠然自得地道，“绊这种内功，说少见也少见，说常见也常见，是内功破空和凝形糅成的异种。我也使得些。但要绊住整个巷子，这我做不到。”

　　叶上云道：“王老馆主当年潜入蜃楼，曾见过使绊的妖人么？”

　　王问花点点头：“蜃楼有六主。阴主麾下有个名唤卮言的阴使，二十年前，死在我爷爷手里。我爷爷把当时的见闻记录了下来，大抵是如此——《万象神功》的阴字诀，旨在操纵死尸和绊住活人，其法便是以绊覆盖某一域。称之为绊域。这种绊不分敌我，念特定的字句发出微弱气劲，便可以将之开启或化解。因此，进入绊域，说话须得小心。就好像机关术，须按搭建机关之人定的规矩行事。”

　　秦晚雪冷不丁地道：“如此说来，使绊的是个极难缠的妖人，你怎么说是小喽啰？”

　　王问花笑道：“我说了，二十年前，卮言死在我爷爷手里。而大约是在十多年前，下一代卮言，据我玲珑馆得来的情报，追踪叛逃的海主宁如海，进入一个叫做柳南沟的小镇，也消失了。”

　　柳扶风暗吃一惊，柳南沟，正是他与宁如海生活过的地方。

　　王问花继续道：“蜃楼接连死了两任卮言，换新的上来，定是一代不如一代。当然了，这也不一定。但凡事要往好处想吗。在蜃楼妖人里，卮言只能算是个小喽啰。诸如蜃楼海主宁如海之辈，对付这种小喽啰，不费吹灰之力。你们要是栽在小喽啰的手里，那我们四大家族还是趁早跪地求饶罢。”

　　柳扶风听得心旌摇曳，暗道：“宁如海竟如此厉害？当年原叔叔不也能和他交手？难道说，他是在让着原叔叔？是了，彼时他故意抓我的头，想试原叔叔会不会保护我。他……他是关怀我的。”

　　他与宁如海情同母子，后得知此人是男儿身，不再把对方当娘看待，却也始终挂在心头。

　　何况他的生父柳云天对他避若蛇蝎。就如同柳梦娣来月事免不了迷惑惊惶，其实，他的身体也已有了许多隐秘的变化。原妙契对他百般照料，到底无法像父亲那般指引他为他解惑。此刻听王问花提起宁如海，他便遐想与宁如海相认的场面，却又深知正邪不两立，一颗心好不煎熬。

　　他心道：“若跪地求饶正邪就能并存，世间便没有杀戮了，那我跪一千一万次也无妨。”

　　叶上云道：“我生死门没有跪地求饶的人。我要为月儿除绊。想知道什么是绊，你们就睁大眼仔细看。”说罢，她两指抵住侯望月的脉门，好似夹住了什么般地飞快一摘。侯望月忍住涌到喉头的痛呼，狠瞪王问花一记，似要证实“生死门决不跪地求饶”，转头叼住了秦晚雪递来的水晶冰葫芦。

　　柳扶风这才回过神，连忙睁圆了眼，却看不出什么名堂，只见王秦原三人似有所得。

　　“少主，睁大眼的意思是……用望气术看。”原妙契拿胳膊肘撞他。

　　他不由得尴尬了一阵，不好说自己是走了神，连忙调起望气术——

　　侯望月的经脉，竟有三十余处，缠着细如发丝的陌生的阴柔气劲，气血无法自如流转。

　　他心道一声“原来这个就是绊”，又察觉叶上云指间聚有柔阳气劲。这柔阳气劲陷入侯望月的经脉，将那细如发丝的阴柔气劲裹住，再往外一摘。脱离了侯望月的经脉，那阴柔气劲登时消弭无踪。

　　如此强行将绊除去，侯望月的经脉难免留下发丝般的细伤。侯望月年纪尚小，身体底子好，并不放在心上。叶上云似也放松了些：“好在任督二脉没事，不然……”说到此处，她扫了原妙契一眼。

　　不知叶上云为何要扫原妙契一眼，柳扶风不由得也看向原妙契。就在这时，王问花展臂揽住原妙契的肩，以扇掩口打了个哈欠：“好了，时候不早了，回房歇息罢。明日指不定有谁要参加比试。”

　　叶上云取了些药，教秦晚雪如何督促侯望月外敷内服，转头捏侯望月的脸道：“娘还要去审那姓郝的小子。宝贝呀，你乖一些儿，再若受伤，你爹定要喂你吃虫子啦！”说罢，她跃出窗便不见了。

　　柳扶风感慨万千，不知不觉像个小跟屁虫似地，随原王二人离开了天字四号房。

　　王问花搂着原妙契走在前，入了天字二号房，拂袖碰地把房门合上。

　　柳扶风跟在后头，险些让门撞了鼻子。他的脑子里塞了一大堆事，顾不得含酸失落，记起缎盒还在那房内。那是送给柳梦娣的胭脂。三更时分，柳梦娣和丫鬟桑榆已睡了，他便打定主意明日再取。

　　他立在走廊中，发了一阵子呆。这走廊成回字形，有许多间客房。有些客房里的人还未睡熟，隐约能听见翻身打哈欠的动静，间或有些私语声。他这才想起自己还未收起望气术，便把望气术收了。

　　一种孤独之感忽然蔓上他心头。他凭栏抱住自己的双臂，记忆中宁如海拥抱他的感觉已模糊了。这可真是奇怪，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可人的感觉却难以记住。就像此刻的孤独之感，想他在密室关了一年，也从未觉得孤独。怎么离岛之后，他遇见这许多有趣的人，热热闹闹的，反而感到孤独了？

　　“我长大啦，”他在心里默默地道，“我好想你，我知道，你害我的生母与我的父亲产生误会，你是杀人如麻的妖人，但是我好想你。可我不能见你，我欠柳氏太多，我欠二娘太多，我……”

　　离了总是陪伴他的原妙契，他一腔少年的烦恼，他心中无数的难言之事，竟是无处倾诉了。

　　好半晌，柳扶风才想起正事——他之所以和原妙契换房，是因为他必须提防长孙再叹。

　　王问花认为，长孙再叹就算不是鬼帝，也很可能是蜃楼的妖人。他需要彻底了解长孙再叹。

　　推开天字三号房的门，门是虚掩着的，桌上的灯还亮着，他一眼望见长孙再叹睡在床上。

　　长孙再叹面朝里侧着身，已然睡熟了。柳扶风轻手轻脚地洗漱，手摸了摸腰际的镶玉青金腰带，最终还是没有脱衣。长孙再叹把斗笠面衣放在床边，斗笠上还插着那枝名为“夫妻蕙”的春兰。

　　花已经蔫了，但想起白日猜灯谜的事来，他不由得一笑。长孙再叹告诉他，虽然看不见江南，却很喜欢江南。那语气之诚挚，真如同赤子一般，长孙再叹怎么可能是需要他提防的恶人？

　　他一只腿跪上床，轻轻地拉过被子，替长孙再叹盖住仅穿着亵衣的肩膀。长孙再叹在睡梦中微微一动，没有醒。他又下了床，在脚踏上和衣而卧，这是原妙契昨夜的铺位，他自是毫不介意的。

　　睡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浑浑噩噩地正看见柳梦阳的身影，柳扶风忽听有人道：“你出来。”

　　这好似是成年男子的声音，粗沉浑厚，带着一股子慑人的冷意：“柳-扶-风。”

　　柳扶风吓了一跳，自睡梦中惊醒。房中极暗，但以他的目力，看得清长孙再叹仍朝内侧卧熟睡。

　　是谁在讲话，莫非是鬼压床了？他定了定心神，才要躺下继续睡，那声音又道：“出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声音竟是在他耳内作响，就好似有人贴在他耳边说话！

　　心知对方是用了传音入密，但传音入密只是将气凝成极细的一股，决计没有如此清晰有力。

　　柳扶风暗忖：“这是一位内功高手，只怕……修为不知比我高出多少……却不知是什么人……”

　　那声音紧逼：“不许说话，不许教人发觉，用藏气术，飞到对面的屋顶来，否则——”

　　“……”柳扶风只怕这高人要对柳梦娣等人不利，心中暗暗盘算一番，应该不是调虎离山计。对方离得那么远，怕他惊动旁人，或许是忌惮王问花罢？有王问花在，客栈内的众人暂时是安全的。

　　他虽拔不得剑，逃命却是没问题的。思来想去，只有出去，先稳住那人，他再做打算了。

　　当下调起柳氏藏气术“去来无迹”，窗户是开着的，他如一片柳絮轻飘出去，悄然落在十余丈外的屋顶。屋顶上没有其他人。莫非他飞错了屋顶？那声音又在他耳中指路：“再向西掠一里。”

　　柳扶风听得暗自心惊，这高人竟是在一里外传音？他潜运望气术，周遭果然没有异常的气劲。

　　待他向西掠了一里，那声音又命他向南再行五里。此后他依言复往西往南统共掠了有十余里路。

　　他始终未发觉附近有高人相随，心中的惊异之情已难表述了。

　　这位高人的内功到了什么境界，隔了十余里向他传音，竟还能做到声音如此清晰有力。

　　直飞至一座山坡上，翻过一段破旧的石围墙，他才看见了一高一矮两个人——

　　高的那个人浑身漆黑，比夜色还要黑，好似从地府里爬出来的恶鬼，没有五官，就是一团黑。

　　矮的那个人较为可爱了，是个光头少年，约莫十四五岁，像一个小和尚，却穿得不似中原人。

　　与他传音的是高个的那黑影人：“柳扶风。你与他比试。”

　　柳扶风莫名其妙，看看黑影人，又看看小和尚：“小子无礼，不知……前辈是谁，他又是谁？”

　　黑影人似乎脾气十分暴躁，并不回答他的问题：“你与他比试！”

　　这个当口，小和尚开口了，生无可恋地：“唉，我叫卮言，蜃楼的阴使。我旁边这个吗，你不认识鬼帝？你就放心与我比试罢。鬼帝不许我伤你的性命。他抓我，就是，唉，要我陪你练一练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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