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他拒绝出剑

作者:螟蛉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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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梅三



      她向他走来。年年岁岁,夜夜如此。一袭雪青色襦裙,一如后来在他笔洗里扎根的碗莲。

      本是植在后院池塘里的,他从密室出来,第一次见到它,是雨后,它开着极小一朵淡紫的花,叶子病黄,荏弱可怜。花匠说要把它刨起来,换上新培植的桃红宿雨,大户人家的花儿也要有大户的气象。他就讨了它来,却不敢碰它,问它叫什么。花匠说,小舞妃。可爱啊,又可怜,就像她。

      从此不再受风雨惊扰,小舞妃在他的笔洗里轻灵地生长,而她在他的梦里轻灵地生长。

      她好奇地东张西望,打量江南的一切,心口的血窟窿若隐若现。他问她,离开长风岛来到中原,中原的日月星辰,山河大地,风花雪月,可有喜欢的一件?她笑而不语,甜蜜又苦恼,像在反问他。

      她已经死了,他却越来越了解她。她牵着他,追着他,抱着他,就像一个温柔的樊笼。

      清波客栈。雄鸡唱晓,“鼓咕谷”唱了一半,突然又“喔”了小半声,没了声息。

      推开窗,柳扶风打个哈欠,只见原妙契立于后院,一只鸡正悲惨地躺在原妙契的脚边。

      “——原大哥,一只鸡而已,何必和它大打出手,点它的穴?”

      “昨个你回来的晚,”原妙契飞身上来,快活地坐在窗台上,“哥哥怕你没睡够。”

      柳扶风忍俊不禁:“原大哥,你呼噜打得震天响,我都能睡得安稳,有什么睡不够的?”

      “嫌我打呼噜?好你个小黑娃!幼时从未嫌过我,如今有了表哥,还捡了个乞丐哥哥。有了新欢忘旧爱。”原妙契示意他让开,脚一旋迈入屋,手已扯住他水绿色的半臂衣领,替他仔细打理。

      原妙契在人前称他为少主,与他单独相处却不讲究,要么“你”来“你”去,要么“小黑娃”、“风爷”之类一通乱叫。今非昔比,他已不是那个黑瘦的小娃娃,长得和原妙契一样高,很快就要低头看原妙契。原妙契还叫他“小黑娃”,这是有意和他亲近。

      他系牢镶玉青金腰带,大胆地打趣:“怕是原大哥忘了。我是过目不忘,记性一向好——桑榆说了句‘喜欢黑壮伟男子’,每日加餐且晒脱数层皮之后,才知那是反话的姓原的某男儿是谁?”

      原妙契面色尴尬,他年少时貌若好女,五年前,第一次参加比武大会,招惹了一个惹不起的浮浪子弟,后来,丫鬟桑榆又说了些话损他,一赌气他就把自己晒黑了。至于加餐么,他想再长高些。天不如他愿,竟让他横着添肉。如今他又黑又壮,变成了大黑娃。而他的小黑娃柳扶风呢,却出落得风神轩举、英挺白净。怎教人不感慨时光是把杀猪刀?他性情开朗,并不过分在意彼此的差异,只道:

      “嗐!流光容易把人抛。旧爱呢,是不如新欢。家主夫人也说人要向前看。风爷忘就忘了罢!”

      说笑一番,原妙契去安排众人用早饭,柳扶风自端着一盘饭菜去了天字三号房。

      “长孙大哥,起了么?”

      少顷,长孙再叹打开门,身穿钉着补丁的粗布底衣,脸上水痕纵横,眼闭着问:“天亮了?”

      “才破晓。今日小弟有事,早些送饭菜来。”

      心知长孙再叹看不见,柳扶风还是满面堆欢。长孙再叹把他让进屋。他环视室内,这少年乞儿的随身之物,只有一根竹杖,一套褴褛的衣袍。他心疼了一回,在桌前摆好饭菜又道:

      “长孙大哥,过会子,小弟要去钟山参加玲珑塔比武大会。你是留在客栈内休息,还是随我去认识些朋友?那里聚了数千人。今日只观礼报名,不会耽搁很久。不嫌吵的话,你和我同去可好?”

      “你雇我做帮闲,你是老板。你要往东,我不往西。”

      十根软玉纤指梳过盆里的水,长孙再叹揉一把布巾,把脸上的水痕擦了,摸索到桌前拈起碗筷。箸尖敲敲打打,引路一般,先试着夹了夹瓷盘沿儿,再夹起一根青菜。仿佛不自量力,他又去夹小碟里不肯就擒的花生米。一张樱桃樊素口,抿出个要笑不笑的模样,比昨日似添了少许春晖和气:“我的报酬是一天三钱银子。很公道,我沿街乞讨,每日也有一钱银子。工钱日结,恕不讲价。”

      柳扶风怕他拿筷子误戳了空睁着的双目,看得心惊肉跳,又没有熟到喂他吃饭的地步,暗暗反省自己的不周到,口中说道:“这……就是随我去了?长孙大哥,你我身量相仿,我拿一套我没穿过的衣服给你穿如何?不过,我的衣服都是青色的,长孙大哥可能会被当做我一家的人,不介意罢?”

      长孙再叹笑了笑道:“青色?”顿了顿,又徐徐地问道,“青色是什么色?”

      柳扶风暗吃一惊,他不是盲人,许多忌讳一时想不到,但既然犯了忌讳,也只能勉力说下去了:“嗯,青色是草木本色,雨落芭蕉叮咚响,阳光透过竹林那种清凉,梅子未熟,新茶的芬芳。”

      说到此处,没来由一阵脸红,柳扶风在双膝上搓了搓手,心中忐忑。

      “那很好啊。”片刻之后,长孙再叹道,淡淡地,却又情不自禁似地,流露出一丝惊艳。

      柳扶风突然高兴起来了。这种高兴,从未有过,奇妙而又难言。

      “只一件,我是天残,双目伤在火毒,不能有赤日照晒。若是日出,我要一顶斗笠面衣。”

      这个好办。斗笠面衣是女子出行必备之物,柳梦娣带了许多来。柳扶风挑了一顶素纱斗笠给长孙再叹。柳梦娣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一行六个人出了客栈,雇了车马赶赴钟山。

      钟山状如龙蟠,位于金陵东郊,离柳扶风投宿的客栈并不是很远。

      车马停在东南山麓下,柳扶风远远地看见一座山门。山门正中写有“灵谷禅寺”四字,左边挂着鎏金的御赐牌匾“天下第一禅林”,右边则挂着一块较新的牌匾,上书“玲珑塔林比武大会”。

      此时,山门处已人满为患,有来参加比武的江湖弟子,也有许多叫卖的小贩和好事之人。

      早在五年前,柳扶风还是个十岁小娃娃的时候,原妙契已随家主柳云天来过此地。

      “少主、秦公子,这是入场的凭证,还请挂在腰际。”

      原妙契自怀里取出一枚金骰子。金骰不同寻常,一面黑漆阴刻“七”,一面红漆九点,一面刻着“原妙契”,一面是长风岛柳氏族纹“柳叶仙岛”,一面刻塔林图案,一面是防伪密文暗号。

      柳扶风便也摸出一枚骰子来。他这骰子一寸见方,铜的,只刻有他的名字、柳氏族纹及防伪密文暗号。他不由得问:“原大哥,怎么你的骰子是金的,那‘七’字和九个圆点是什么意思?”

      “少主,玲珑塔呢,共十一座,每座高九层。第一次参加比武,须从第一座塔第一层比试。我五年前就比试了,如今已登上第七座塔的第九层。故而,我的骰子是金的,有七字和九个圆点。”

      “瞧把你得意的,”怕原妙契忘记了家仆的身份得罪两家公子,丫鬟桑榆痴瞧着他,却故意做出看不起的神气,对他是明贬暗褒,“不就是一枚金骰子么?少主和秦公子有的是金山银山。”

      原妙契笑得两颊生涡,坦坦荡荡地对桑榆道:“这可不是一般的金骰子。如今武林正道各派弟子,就凭骰子的成色和点数论武功高下。骰子有名头,叫做‘玲珑骰’。闯荡江湖必须持有此骰。没有此骰,就算不得江湖侠士、武林正道,武功再好也不会被各大派接纳认可。我有这金骰子,好处说不尽——各大客栈免银打尖入住,雇车马也无须花钱。若是去秦楼楚馆,还有花魁招待我呢。”

      桑榆心仪原妙契,气得咬唇,暗拧他一记,大有“看你敢不敢去秦楼楚馆”之意。

      柳扶风仍是不解:“原大哥你出行皆不花钱,岂不是做了霸王。店家要做赔本买卖?”

      原妙契忍着掐拧笑道:“那怎么能够?并非白吃白住,只是一切花销由四大家族包揽了。”

      柳扶风点点头。这五年,他学了些江湖典故。

      如,武林有秦、王、柳、侯四大家族,分别是排云寨秦氏、玲珑馆王氏、长风岛柳氏及生死门侯氏。玲珑塔林便是由玲珑馆王氏牵头,四大家族联手出银出力,为对抗蜃楼而建造的。这四大家族私交甚笃,多结有姻亲,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一起包揽比武大会的报酬自是不在话下。

      “热死了,”柳梦娣扯着面衣扇着风,“什么鬼天气,这么多人!这么多参加比武的江湖子弟,能拿到金骰子的有多少?一切花销由我们四家包揽,不怕把我们四家吃穷了吗?”

      “二小姐多虑了,四大家族都是买卖人,总不会坐吃山空。捞钱的名目多得很,比方说,参加这个比武大会,必须花钱购买入场的铜骰子,仅有少数极穷困的子弟能破例。”

      听了原妙契的话,长孙再叹冷不丁地,自斗笠下发出一声笑,不知在笑什么。

      柳扶风始终扶着他的胳膊,引他走路,听他突然发笑,便问:“长孙大哥,怎么了?”

      “我想到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

      “有一个方士,专卖迷妇药。”

      “什么是迷妇药?”柳梦娣未见过长孙再叹的真容,只道他是哥哥的朋友,有些恶其胥余。此时听他的声音轻清细软,她却好奇了。这声音听上去像是一位翩翩佳公子,又有几分难言的邪气。

      长孙再叹道:“迷妇药是专迷妇人的药,沾在妇人身上,妇人便要与下药人欢好。”

      柳梦娣神色大变,想起昔年柳云鹤强迫她的事来,骤觉这斗笠少年是在揭自己的伤疤。

      柳扶风也颇为难堪,当着他妹妹的面讲这种药,确是失礼。但长孙再叹双目皆盲,待人接物已是艰难,想来也没有朋友,拙于人情,又不知他家那些事,情有可原。他犹豫着不知是否该出言打断。

      “走,桑榆,我们买酸梅汤去!”柳梦娣挽住丫鬟桑榆的手,气哼哼地走开了。

      长孙再叹犹自讲道:“一日,一轻浮子弟来买此药。方士不在家。方士妻代为交予。轻浮子弟便把这药洒在方士妻身上,方士妻只得与他欢好。方士回家后,得知此事,恼道,‘谁让你与他欢好?’方士妻道,‘——我若不与他好,他不就知晓你卖的是假药了?’”

      原妙契吭地笑了一声,这个笑话有几分好笑,只不知这少年乞儿如何突然想起这个笑话。

      秦晚雪却没笑。柳扶风也没笑,他分神去看买酸梅汤的柳梦娣,怕她有什么闪失。

      众人正冷场,聚在山门处的人群忽地喧哗起来。许多人往道旁让,又有更多人往前涌。

      人头攒动,观者如堵墙,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剑神——”

      “剑神凌空舟,”又有人如临大敌地骂道,“妈的,谁说他今年不来比武?”

      “凌公子!”许多稚气未脱的狂热呼声此起彼伏嚷成一片。

      柳扶风看看秦晚雪,秦晚雪也看看他。姓凌?不是四大家族的公子,谁这么大的排场。他二人一个常年呆在长风岛习练控制气劲,一个常年在北漠闭关练断鸿刀法,实是两个孤陋寡闻的土包子。

      原妙契见状道:“少主,秦公子,你们可要看好了,此人以后是你们比武的劲敌。”

      柳扶风失笑:“劲敌便是劲敌,怎么加以后两个字,原大哥你这话说不通。”

      原妙契摇摇头:“以后才是劲敌。少主你现下还未进入第一座玲珑塔。而他已在第十一座玲珑塔的第七层,离登顶只有两层了!你二人相差甚远,比武场中争高下,不知是多少年以后的事。”

      柳扶风待要追问几句,却见一辆挂着白纱幔的车舆自黑压压的人头上方凌空飞来——

      这车舆由三头雪白矫健的雄鹿拉着。车舆顶部是一把带白纱幔的大伞,伞绘作太极两仪纹。只是太极两仪应为一黑一白。这伞绘的两仪却是两白,且在两白中点了两个黑点,活似两只错位的眼睛。

      此时白纱幔扬起,现出倚坐在两仪伞底的一名白衣男子。

      男子年近弱冠,身穿冰纨直裰。乍一看,通身洁白,恰似一只仙鹤,仅在外袍的两臂处绣有黑色羽纹。此时,他的长发泼墨般披散着,左手撑着太阳穴作小憩状,右手横握着一柄紫鞘宝剑。

      柳扶风头一遭见识白鹿在半空中拉车奔跑,惊诧之余,向目不视物的长孙再叹转述:

      “不得了,长孙大哥,这鹿会飞!”

      长孙再叹空睁着眼,听了他的描述,斗笠面衣下眉梢微一挑,唇畔莫名浮起几分笑意。

      原妙契笑得直不起腰:“我的好少主,人家用的是以气凝形的内功,你用望气术探一探。”

      柳扶风缺乏江湖阅历,这才想起用望气术。然而,名为凌空舟的白衣男子,控气的功夫已极尽精妙,并不是旁人能轻易看破的。他隐隐觉察鹿蹄下有气劲浮动,却看不出那气劲到底如何运转。

      要弄清凌空舟如何使鹿在天上奔跑,他必须以《天风剑法》心法,存想于丹田,指尖微动,自中冲穴释出一缕剑气来。这一式名为“播荡乾坤”,剑气如风中丝絮,播荡而去,附在鹿蹄下那浮动的气劲上。以气附气,他终于感知清了,霎时出了一身冷汗——鹿蹄下有数柄浮动的无形之剑!

      “柳小弟,”长孙再叹忽然侧耳问道,“你是在发抖,还是你身上什么东西在抖?”

      听长孙再叹这么一问,柳扶风后知后觉,猛按住腰际的镶玉青金腰带:“……”

      就在这时,凌空舟手中的紫鞘宝剑也铮铮地狂抖起来!

      那剑抖得厉害,活物似的,声如雷鸣。

      凌空舟骤然自车舆中立起身,睁开左眼睑下有一颗泪痣的双目,直往柳扶风这边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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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徐离夕给我的地雷~
    ==========
    两小只的互动剧场——
    长孙再叹:青色是什么色?
    柳扶风:青色的声音、气味和温度是这样的……
    长孙再叹:我的画风这么污,你的画风却这么文艺,然而我竟然被撩到了(?)
    ……
    柳扶风:叹哥你笑什么?
    长孙再叹:太高冷忍不住就笑了,没办法了,只能给他讲个荤段子转移一下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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