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天已经渐亮，屋里挡着层层的帘幕，严严实实，只剩下依稀微光。

　　柳如歌静静地坐在桌边，看着床上正睡着的小孩。

　　事情到如今这个地步，她才多少想起来后怕。这不是件好办的事情，若是好办，自己那个有胆识和皇上硬刚的皇姐，怎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变成如今这幅可怜见儿的模样。

　　她多少存着对皇姐的怜悯，况且她也需要一个声明，一个证明她肆意妄为难当大任的错误。

　　阿遥推门进来，身后跟着羽七，瞬间的日光有些刺眼。

　　她两三步走到柳如歌身边，微微俯身，轻声说道：“王爷，用膳吧”羽七轻手轻脚的走到一边，将餐盒里的东西一一摆上桌来，顿时一室的香气。

　　“阿遥，你说，我这事做的是对是错？”毕竟是件大事，便是想好了九成应对之策，多少还是有几分忐忑。况且她的应对之策，还多半仰仗着那个琢磨不定的父皇。

　　“王爷，事情都办完了”阿遥微微皱着眉头。怎么可能不忧心？她却只说了这么一句，拿起柳如歌盖在身上的披风，抖了抖，替她挂了起来。

　　羽七微微行礼，转身退了下去。柳如歌接过阿遥塞到自己的手炉，床上的孩子微微皱眉，翻了翻身。

　　柳如歌上前，轻轻坐在床沿。

　　不过一会儿，男孩果然转醒。他刚睁开眼睛，还带着些许的朦胧，等到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脸上瞬间便带上了警惕的神色，弓着身子紧紧抿着唇往身后床脚处缩了缩。

　　他低着头，飞快的打量了一眼四周，接着便紧紧盯住了柳如歌。他身上只穿了从驸马府里带回来时的那一套单衣，刚刚睡醒难免有些发凉，半是冻得半是害怕微微打起了寒战。

　　柳如歌笑着把手里的手炉递过去，对方只一味蜷着并没有接过，她只好放在他面前的锦被上。

　　“你叫什么名字？”柳如歌声音和以往相比更柔上几分，对方却并没有放松警惕，紧盯着她半晌才用微微哑着的嗓音答到：“我没有名字”，这一句话说的又快又直，绷紧的语气里尽是防备。

　　“那，可有什么小名？”

　　对方连答都不答，只盯着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想到孩子都已经九岁竟然连名字都还没有，不免心里一酸。平日里那帮下人又都怎么唤他？脸上倒是还微微笑着“那，你想我怎么唤你？”

　　对方不答话，只缩紧了肩膀。

　　柳如歌转身，背对着他走到桌边，把犀皮漆器盘上的茶杯全都拿出来，拿了桌上的两三样点心和一杯茶一并放到盘上，转身拿到床边。

　　小孩的视线不受控制的瞟向盘里的吃食，抿了抿唇，抬眼继续盯着柳如歌看。

　　机警的样子倒像只凶巴巴的小猫崽，柳如歌在心中生出几分好感来，：“你说，你没有名字，那你
　　知道你自己是谁嘛？”

　　小孩上上下下的看了柳如歌两眼，答到：“你如果不知道，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柳如歌听了，觉得有几分好笑，伸手摸了摸小孩的眉毛：“我当然知道，只是好奇，你知不知道？”说罢，轻轻掐了掐男孩柔嫩的脸蛋。

　　似乎是被她眼中的笑意安抚了情绪，小孩低下了头，半晌说道：“我从小待的地方…是京城驸马府后院。我是个见不得人的”，抬起了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柳如歌，两个眼睛闪过一丝光芒，紧接着垂下眼。

　　动作太快，柳如歌只看见他典漆般的眸子带上了灰蒙蒙的雾气，带着试探，疑惑，羞耻。

　　“我娘亲…是长公主”他深深的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只之前躲在柴房，偶然听到他们碎嘴猜的。”

　　柳如歌又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吃饭，等他们把你屋子收拾出来了，就搬过去住吧。都别想了，过去了。”

　　说着，站起身来。看了他半晌，也不知再说些什么转身出了门去。阿遥跟着她一路走到门外。

　　柳如歌抱起冲她跑过来的两只小豹子，站在廊下。

　　日头尚不算大，朝露未晞。来往收拾的十几个下人皆静默无声，只是石阶上纷乱的脚印，能看出这一早的兵荒马乱。

　　总管低着头，三两步的走到柳如歌眼前，身后的人抬着三两个箱子一并走上前来。箱子打开正是几套衣裳，提花暗绸的料子看着倒是厚实。

　　“你倒是有心了”柳如歌笑着示意人把东西抬到里屋去。

　　“属下不敢当，这是陆爷才让小厮出府置备的，”管家弯腰行礼：“还请小少爷先用着，这几日便寻人来并着王爷的，制些新衣”

　　柳如歌点了点头，看向一边的小箱子，：“那个呢？”

　　管家搓了搓拇指：“回王爷，云公子听说陆爷送了东西来，便也让人送了物件来。”他话虽说着，却依旧没有什么打开箱子的意思。

　　柳如歌颇觉有趣，：“哦？送了什么来？”

　　她似乎在管家的脸上看到了极力掩饰下的一抹尴尬，身后的小厮打开匣子。探头一看里面是个翠绿九连环，牙雕套球，还有一个绣工卓绝的帕子，三尺之远还能闻到阵阵脂粉幽香。显然是不知在哪闺阁厮混，随手将身边有意思的玩应送了过来。

　　柳如歌越发觉得云祁光这人骨骼清奇。

　　“这时候，送些吃穿到是正常，送这些小玩意…倒是想的周全”柳如歌走近两步指尖挑起那一方帕子，触手一片柔滑：“这料子难得，不知谁家小姐的心头好”

　　管家似乎是抽了抽嘴角，没说什么只是腰弯得更低。

　　柳如歌嗤笑一声，“我看着倒是喜欢，就别往我儿的偏房送了。”说着拿起那手帕，扳过怀里的小豹子的脸蛋，擦了擦它嘴边黏糊糊的口水，“给它俩蛮好的”换了块位置揩掉了另一只的眼屎。

　　阿遥扯了扯嘴角，接过小厮手里的东西，柳如歌分明看到她眼里的几分嫌弃。

　　“行了，你们且安排着别的”柳如歌说着，大步往院外走去。

　　“王爷怎么不到屋里和..和..小少爷多说两句？”阿遥跟在身边问道，她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那孩子。

　　“那孩子机灵，我要是一直在那屋里，他绷得紧也累，不如让他自己适应着”柳如歌背对着阿遥，手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毛茸茸的肉团，自己没有封号，不伦不类的被叫着王爷，这些人还怎不知道如何称呼那孩子。

　　“明日早朝之后怕是免不了要过父皇那一关，让他们都准备着车马”柳如歌轻声说道。

　　“走吧”，转身掐了掐皱着眉头的阿遥的脸颊，“回书房看账去”

　　王府的另一头，屋里遮得严丝合缝。

　　残酒未消难免头晕脑胀，云祁光一手遮着眼睛，仰躺在榻上，扯了扯衣襟，湖蓝的衫子松垮的搭在臂上，露出大片的胸膛。

　　门外一阵响动，榻上的人半梦半醒间皱着眉，挥了挥手，身边小几上的茶盏掉到地上顷刻间摔了个粉碎。

　　他身边的小厮向来知道这位的脾气，每次听到这般动静便立刻噤若寒蝉。

　　可今个儿这招却没奏效。

　　门被推开，刺眼的阳光霎时撕裂屋内的昏暗。他偏了偏头，倒底是不耐的睁开了眼睛。

　　许是刚才衣衫沾了朝露，陆知寒换了身苍绿卧云窄袍，越发显得身姿如松。

　　云祁光瞥了他一眼，咧嘴笑了一声，挪了挪位置让自己躺的更舒服点。靠着门边的萧清然见他这幅样子，转身便要走，却让陆知寒低声喊住了。

　　“你们还不知道我？昨个酒后劲大，这会儿正难受呢”云祁光开口，没有什么解释的意味，倒是颇像破罐破摔的无赖。

　　“怎么不知道你？这回儿倒是正难受，怕是一会便又要出去寻那美酒美人了”声音带着少年气的清亮，语气柔和，听到耳里便觉着舒心。

　　抬眼看向门口，萧清然的身边已经站了另一个人。少年身形，略矮了萧清然一头，如玉的脸庞，日光下仿佛盈满了水的蜜桃吹弹可破。一身玉白的衣裳，雨后铃兰似的喜人。

　　司空映意走上前来，伸手倒了杯热水，递给榻上的云祁光。

　　云祁光稍微坐起了身子，接过茶，抿了一口到嘴里，暖意便蒸腾上来，抚平了因宿醉抽痛的额角。

　　少年的出现，让屋子里的空气缓和了几分。

　　司空映意比柳如歌还小上三岁，刚入府是不过奶娃娃。几个人对他虽都不太关心，但看着他多少有几分推己及人的不忍。

　　一片天真，萧清然提起他，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嘴角带着讽刺的笑意。

　　“呵，今天有意思，几年聚不齐一次的都跑我这屋里来了。”云祁光放下茶盏，挑着眉毛说道。

　　萧清然冷着脸，陆知寒表情不变，倒是司空映意开了口：“云哥哥和姐姐妹妹呆的时间长了，说话都学的阴阳怪气”。清亮的声音把不满和调侃说的明明白白。

　　云祁光坐起，整了整自己的衣襟，伸手推了推少年的脑袋。司空映意也只一味笑着。

　　陆知寒若有若无得叹了口气，：“映意在也好，管家都和我说了你送去的那些东西。放肆也要注意着分寸”

　　“看你送东西这才想起来，真没别的意思。你送那些衣裳，不也只是因为用得上吗？我向来享乐，便送些玩意儿。九连环牙雕球，都不过是小孩喜欢的。锦帕随手带上的罢”云祁光抬起手又喝了一口茶，：“说真的，那位回不回来，我半点也不放在心上”

　　他不信陆知寒跑到这来只为说这么一件事，只是映意在不好开口罢了。

　　话刚说完便听见塌边坐着的人笑声：“明明以前只你最爱惹歌姐姐生气，说什么想看她被气哭的样子的，不也是你”

　　一句话说完，室内突然安静下来，司空映意之外的几个人一时间不知道都在想些什么。

　　十年前，尚且年少，便是身边一片黑暗也总能寻些小事笑出声来。只是都太远，太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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