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也不知都做了什么，晃晃悠悠间又是黄昏。

　　羽七在桌上摆好了餐食，行礼退下。柳如歌刚伸手摸到了筷子，就听见空气微动，便将手放下坐直了身子。

　　“王爷”

　　柳如歌背对着晏离，听着他跪下行礼又起身时衣料微微摩擦的响动。

　　“王爷，人找到了” 他语调并没有什么变化，或许路赶得急了声音带了些干涩。

　　见人来了，柳如歌下意识的带上了一抹笑，嘴角勾起一半却停在原处。伸手拿了桌上的杯子饮了口茶，这才取了另一只杯子，倒了茶，递给边上站着的阿遥。

　　阿遥此时倒是心有灵犀般，稍一个转身便将茶递给了晏离。

　　晏离眼神微动，抬手将茶饮尽，杯子紧紧地攥在手里，说出口的话依旧不咸不淡：“不知王爷接下来有何打算？”

　　“你去把这个交给菘蓝，让他们尽数按着信中所说去办。你这边，从暗阁找些人来，明日坐在北城门口的茶肆，按这里写的说便是了” 柳如歌伸出手去，要将手里的东西递给阿遥。

　　阿遥正要接，晏离不知何时已经上前一步，抢在她的前头要将那信纸接过。

　　柳如歌侧着身，看见晏离来拿信，抿着唇，一下子将手收了回来。

　　晏离保持着伸着手的姿势，挑了挑眉毛。

　　柳如歌看着他绷紧的下颌，叹了口气，站起身把东西塞进他的衣襟。

　　拒绝自己的是他，摆出一副关心样子的是他，闹别扭的是他，自己真是没有半分的办法。

　　“你究竟想让我怎么做，嗯？” 柳如歌低语的声音软绵绵的飘散在两人周围的空气里，低着眉眼，目光停在晏离的肩上，肩上的衣服划起了几道印记，毛茸茸的。

　　晏离看着柳如歌的发梢，站的挺拔。

　　一时间只剩沉默，阿遥站在两人边上，被有些暧昧的空气熏得脸红。

　　“属下是王爷的暗卫。有些事情不需假外人之手”晏离低下头，却没有掩饰住微动的喉结。

　　外人阿遥挑了挑眉，尽力控制自己撇到边上的嘴角。

　　柳如歌觉得自己要被他气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

　　晏离身手利索，转眼便没了人影。

　　柳如歌看着门口半晌，转过身拿起筷子；“在宫里的时候是不是赏了府缎？”

　　阿遥站在边上点了点头。

　　“染了夜灰，拿去给晏离做衣裳吧”府缎细腻平整也耐用总是更舒服些，柳如歌喝了口水，“算了，合着驼绒给苍术无患菘蓝几个都弄几套”

　　“好”，被柳如歌拽着坐到桌边的阿遥低着头说道，似乎正在想着怎么就独独落了自己。

　　“我们小阿遥呢，就做一套萝红的裙子”柳如歌转头，笑盈盈的看着身边的阿遥。

　　阿遥听了，刷的抬起了脑袋，还没等表露自己的嫌弃，正对上柳如歌含笑的眼神，便知道对方又在开自己的玩笑，于是便刻意板着脸。

　　柳如歌拿筷子敲了阿遥的脑袋一下，“行了，送来的那些东西随便挑。本王身边的人，都得风风光光的”

　　阿遥看着她转过身用筷子夹菜吃，心里不知道究竟该想些什么。哪里有暗卫讲究这些，他们从开始便知道自己这条命是用来干什么的，只有眼前的这个人，才一天天觉得他们过得委屈。

　　天色越来越暗，转眼间便星辰漫天。

　　城的另一处，灯火辉煌，便是漫天璀璨的星光与之相比都黯然失色。

　　层层纱帐，弥漫的暗香，无处不在的饱含深意的调笑，围起了这城中的温柔乡。

　　云祁光伸手摸了摸腿上女子光滑的后颈，笑意更深，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蒸腾上来的酒色让周围的人和物都带上了一层光圈。脑子晕的发胀，云祁光伸手圈上另一个姑娘的腰，劲头微重的捏上一把，薄纱下便泛了红，那女子只稍稍皱了皱眉毛便接着一脸笑意娇哼一声，接着往他怀里偎。

　　声色填满了所有感官，无从再顾忌其他，不知身在何处，不知今夕何时。

　　歌舞升平，恰逢月上梢头；曲终人散，便云翳星销。

　　同一片月色里，公主府里掠出三两人影，直向城外而去，快的让人怀疑只是幻影。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蒙，云祁光只觉得一阵恶心，晕着脑袋睁开眼睛。

　　烛已燃至最后一截，时不时发出噼啪地声响。伸手摸了摸脸，知道那人回了府，便特意留在这温乡馆，这么多酒最后折磨的不还是自己？

　　身旁的女子昨日不知陪着灌了多少，睡得乌发纠缠，遮了苍白的脸庞，寻不见衣香鬓影时的那种从容。

　　云祁光无心纠缠，起身穿上鞋，稍稍敛了衣襟，便向屋外走去。

　　廊中只剩三两盏夜灯，并着天井清浅的光影，堪堪能看到大厅里堆了满地尚无人收拾的残羹冷炙。
　　恍惚的往前走，却迎面撞上了个人。

　　回头，朦胧得看见一个女子被自己撞得踉跄。薄纱的衣衫皱的不成样子，隐约间还能看见苍白的肌肤上的几点红痕。那人抬头，散开的发髻垂下几缕乌丝，正拂过眼角的泪痣。就算是昏腾的神智也能看出来那是张妩媚得张狂的脸，神色近妖。

　　云祁光本身就昏沉着脑袋，被人一撞胃里的东西便奔涌上了喉咙，脸上难免带上了几分恼色。

　　那女子伸手扶着边上的雕花门扇，抬眼刚看了他一眼，上挑的眼角就带上了柔顺的魅色，“冲撞了大爷，奴家在这儿给爷陪个不是”说着便向人靠了过来，一举一动都精心设计恰到好处。

　　云祁光冷下脸，转身便走。

　　转头的瞬间，身后的女子便收了脸上的笑，毫无表情的快步往后院走去。

　　走到温乡馆后厨边上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落，总算停下了脚步，低下头，略显慌忙的整了整零乱的碎发，双手抻了抻衣襟，试图掩下些许的褶皱。推开门前，眼里带上了几分暖意。

　　轻手轻脚得动作，却还是弄醒了床上的小小身影。小孩从床上抬起身来，女子忙上前，把被子重新给她掖好。

　　在怀里掏了掏，半两纹银，在陋室中泛着冷光。

　　“明个儿，把这个给沈大娘，她老人家不是总惦记街口酒楼的云吞吗，让她带你去吃一顿好的，把学费交给先生，剩下的就让大娘自己留着” 凭自己的身份，就算给足了钱，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帮衬，她自然要处处小心，坐在床边，摸了摸孩子被剪得不成样子的短发。

　　小孩睁大的眼睛里带着和年龄不符的机敏，乖巧的点了点头，往床里窜了窜，掀开被子。

　　女子笑着躺下，把孩子揽到自己的怀里，看着天色渐亮。

　　就在若隐若现的月影下，云祁光独自一人摇摇晃晃的往王府走。

　　街上并不是全然无人，到底是皇宫脚下，早已有人在街上洒扫，间或能看见月色下一群小厮侍卫打着灯送自家大人上朝。

　　他并不避人，光明正大的着踱步，遇上的人看他不修边幅的样子倒是避他唯恐不及。

　　恍惚间不知听谁说道东城门有人打马，紧接着对方便压低了声音，不知说些什么。

　　似乎听到了王爷两字，云祁光嗤笑一声，摸了摸脖子，接着往前走。

　　不过一会便到了王府偏门，知道向惯常一样没人，伸脚一踹, 朱红大门一阵吱呀着打开。

　　云祁光看到眼前两个身影是颇有几分诧异，伸手漫不经意得扯了扯乱七八糟的衣摆：“我何德何能，值得您两位在这等着？”

　　萧清然站在陆知寒的身后，半张脸沁在银白的晨光里，看见人来了也只是微微抬了眼：“人回来了，放心了？”

　　陆知寒转身，似乎是伸手碰了碰萧清然的胳膊，：“便是劝你谨言慎行，想来只会被当成耳旁风，仅说一句，行事之前想好后果”

　　云祁光听着陆知寒说话，斜靠到廊前，咧嘴一笑，声音还带着一份喑哑：“说的正是，我身边可没有能未及拂晓就陪着在侧门等人的人”

　　陆知寒听了，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怒意：“你呀，还是醉死在外面清净些”

　　萧清然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解酒丸向对方抛出去，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半晌开口，“王爷可…”

　　“你说有趣不有趣，便是寅时出来闲逛，也能听见有人说起本王”

　　萧清然的话尚未说完一半，便听见不知何处传来一句调笑，声音清亮，仿佛乍破的一缕日光。

　　柳如歌和阿遥从暗处走出来。

　　三个人里也只有陆知寒作势要行礼，柳如歌抬抬手示意免了，向后倾身，斜靠在树上。

　　只一眼，柳如歌还是免不了在心里暗叹。便是光凭那一身的好皮囊，这云祁光便能在风月场上混个风生水起。颇有些异域的长相，轮廓鲜明，斜睨着柳如歌，懒散的像午后小憩的花豹，未竖起的长发带着微卷的弧度散在领口露出的胸膛上。长河落日，大漠孤烟，不经修饰已然浓烈惑人。

　　阿遥在她的身侧，抬头看向眼前的三个人。

　　萧清然从王爷出声后，便面无表情的看着一旁叶上的清辉。陆知寒惯常的姿态挺拔，满脸的从容，看不出半点的思绪。倒是云祁光，半眯着眼睛，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正光明正大的打量着自己和王爷。

　　正在这个时候总管带着三两个小厮，霎时便将廊前的位置占得满满当当，行过礼之后，便不知该做些什么。

　　只在一刻钟前，王爷遣人叫醒大半的人，却只吩咐了一句在侧门等候。

　　云祁光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的景象。近乎凝滞的氛围里，总管满脸的疑惑。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打马的声响，声音渐大，车轮滚滚，仿有雷霆之势。便是陆知寒，都难免严正了脸色。皇城之中，打马疾行乃是大忌，况且正是早朝之前。

　　柳如歌起身，整了整衣裳，大步走到门前，阿遥站在她的身后。萧清然这才抬起眼看着两人。

　　响声越来越近，几人显然已经预料到了些什么，神色各异，果不其然车轮声在门前戛然而止。

　　阿遥上前把门打开，身后总管试图往外看去，只看见一辆马车正停在偏门前。

　　柳如歌顷刻间便带上了笑意，连忙上前去，无患从车内掀开帘子将怀里的小男孩递给柳如歌。她伸手接过，多少失了平衡，微不可见的晃一下，却把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算来应该是八岁的年纪，接过的第一感觉却是比想象中轻上许多，身量瘦小大抵也只是个五六岁孩子的分量。

　　柳如歌转过身，把人抱到院里，阿遥伸手要接，柳如歌冲她摇了摇头，稍稍用力把人向上窜了窜，让他的头正好枕在自己肩上。不顾身边各种眼光，柳如歌低头看着孩子的脸庞。就算还没长开的脸蛋颇为消瘦，隐约间也能看出来和他外公自己的父皇五六分相像，身上正披了一件柳如歌同一块料子的披风。

　　总管一脸迷惑的看着王爷腾出一只手拂去小孩嘴边的碎发，眼神柔的沁了蜜般。

　　“本只想着接他，谁知道你仨竟然都在，正好就都算认识了” 放低了声音，转过身对着那三个人：“吾儿尚幼，北疆到京成舟车劳顿，先去歇息了。不如改日一家人再一同吃饭赏月。”

　　她不信殷纪伦会为了一个不是亲生的孩子和自己撕破脸，他若真有那胆子，这孩子也没命活到现在。她也不信父皇心里对这孩子毫不知晓，她更不信有人会和她当面对峙。既然没人敢提，那便由她来说。

　　皇姐只是公主，要顾着礼义廉耻皇家颜面。自己多少还有层身份，府里大大小小四个皇上皇后金口玉言赏下的人，再说些女德女戒怕是好笑。她自然知道此事荒谬至极，但只要无人敢言，便是长了两个角的，也只能是马不是鹿。

　　柳如歌笑着抬起眼，看着眼前几个人的神色。萧清然一脸荒诞，云祁光显然正看得乐呵，倒是陆知寒眼色幽深，看不出正在想什么。

　　总管上前来：“可是王爷…”

　　“十月怀胎，本王自己心里没数嘛？”这话一说，自然无人敢问：“在我那院里收拾个侧间出来，今日先跟本王歇息，找人准备着”

　　柳如歌转身，阿遥无患一左一右。羽七低着头，倒是默默地跟在了身后。

　　一时间只剩院门廊前的众人，不知在想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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