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占风月

　　柳如歌吩咐着总管找人把自己这院子拾掇出来，换了身衣裳出了院门。

　　阿遥跟在她身后东游西荡，又看了看这府里只勉强算得上葱郁的植物，越发的摸不着头脑。眼看着人走到后院去了，阿遥这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偷眼瞧着柳如歌，也只能看到一脸的漫不经心。

　　“王爷，你若是有心去找几位公子，还是应准备些顺手的礼物吧”

　　“准备礼物干嘛？”院里沁了香气，不知谁家的院里桂花正盛。

　　“怎么说也得意思意思啊”

　　柳如歌转过头，轻笑了一声：“意思什么？我对他们又没什么意思。没有意思就别随便意思”，伸出手攘了阿遥一下，“小丫头片子”

　　阿遥不置可否，微微挑了挑眉，大步走在柳如歌的身侧。

　　转眼便至一院前。

　　“敲门请人去”

　　“王爷？”

　　“这要是撞破什么不该知道的，如何是好” 柳如歌说这句话的时候一脸奸邪的笑模样。

　　阿遥听到之后却是把眼睛又瞪大了几分，一副穿新鞋刚出门就在地上踩到屎一般的表情。

　　阿遥上前规规矩矩的敲门。没人来应。

　　柳如歌稍等了一会便直接推门走了进去。院里空荡的很，没有半分的摆设，地上倒是铺着不少的草药。

　　从侧屋走出一个小厮来，神情颇为不耐，张嘴便想说什么，看见柳如歌一身的打扮和周身的气度又犹豫了。

　　柳如歌向他微微一笑，点头示意，也不多言抬腿便大步往正屋走去。

　　“诶！诶！”小厮有些着急，可以是又拿捏不准这人什么来头，便也不敢硬拦。

　　早在进院子看到那正晾着的蒲公英时，阿遥便明白了过来，上前一步，将手中的剑一横，便将那小厮挡在门前。

　　柳如歌寻着这空进了正屋，一股扑鼻的酸苦涩混杂的药味扑面而来。

　　素纱的窗楹挡不住几分阳光，屋内一片澄明。打了整面墙的竹匣，不着一丝装饰，显得过分冷清。墙边的案上正放着一残荷纹缂丝方盒。将盒子打开，红锦绒上正放着一株人参。

　　“芦长碗密枣核艼，紧皮细纹珍珠须” 柳如歌随手将东西放回到案上，“萧公子识货”

　　转过身时，萧清然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行了礼，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却是抿紧了唇。一身月白衫子衬的人越发的清癯，少一分，便没了少年的韧劲，多一份，便消了玉瘦檀轻的筋骨。

　　一身傲气，便是受了他大礼的人，也觉不出被恭敬的愉悦来。

　　柳如歌看他这副态度便觉得好笑，轻轻抬腕拍了拍桌上的匣子，“好参”

　　“入不得王爷的眼” 他站得笔直时，比柳如歌高出半个头，目不斜视，并不看柳如歌一眼。

　　柳如歌若是再听不出他那锋芒逼人的语气里的抗拒，便白活了三十多年。可依她那恶劣的性子，只觉得顷刻间玩心大起。

　　勾了勾嘴角，低着头，漫不经意的摸着那匣子：“你可知，本王到你这来，所谓何事？”语调越来越轻，音尾的上扬显得颇为愉悦。

　　柳如歌虽低着脸，却时时注意着对方的反应，果不其然从余光里看见他骤然绷紧地下颌。

　　“听说，萧公子弹得一手好琵琶”柳如歌斜靠在案前，微微低头抬着眼看他，话说得很慢。

　　萧清然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皱了眉头，刀子似的眼神唰得打在柳如歌的脸上。

　　柳如歌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皇姐一事，多谢萧公子。” 伸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禁步：“萧公子银针妙手，白衣丹心，本王…”说罢抬起眼来，毫不掩饰的从上到下将萧清然打量了个遍，“甚是欣赏”

　　话音还没落地便听见对面人近乎轻蔑的哼了一声。柳如歌对他表现的如此明显颇感意外。

　　“王爷厚爱，萧某无福消受”一句话说出来，如做金石之声，不见半分的波动，分外铮然。

　　柳如歌只觉得这个人越发的有趣，这般的态度，便是真的不怕死了？正不知道该接着说些什么，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嚷，隐约间又听见阿遥压低了嗓音说话。索性两个人便都不言不语的站在屋内，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陆知寒进来的时候，便看见屋里的两个，一个冷着一张脸，另一个靠在案边似笑非笑，低头捣鼓着自己腰间的小玩意。

　　一切似乎正好僵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空气太过紧绷，怕是连发梢一动也能引的石破天惊。一贯沉稳如他也禁不住顿了脚步。

　　他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萧清然向来冷面冷心，且不说王府十年他心里几多的不甘，便是在平时自己也不知能不能拦住他这找死的性子。

　　他稍稍调整了脸色，上前两步，正好将萧清然挡在自己身后，跪下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半分的毛病。

　　柳如歌只微微笑了笑，示意他起身。若说心里没有波澜是不可能的。尽管站在萧清然身边，让人没有那般的显眼，但越是留意便越发的惊心。来人一身碎银暗花锦的墨绿长袍，宽肩挺直，不矜不伐，涧底郁松堪可比之。

　　“陆知寒拜见王爷” 松间轻烟，掩去三分月影。

　　柳如歌正了正神，面上倒是没有什么变化。

　　“王爷刚刚回府，在下与萧公子想到王爷舟车劳顿，不敢打扰也未曾准备，怠慢了王爷，还请王爷治罪” 对方微低着头，一派的温文儒雅。

　　一句话便替萧清然找好了理由，又给足了自己面子。柳如歌饶有兴趣的抬头看向萧清然，人家根本没往自己身上施舍半分眼神，只看着挡在两个人中间的陆知寒。

　　柳如歌并不回话，只是低着头，手上的扳指一下一下的磕着案边，激起一阵规律的脆响。半晌才开口：“无妨，是本王唐突了佳人” 说罢转身往门外走去。

　　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屋里的两个人才有了动作。

　　“王爷可是起了疑心”，陆知寒看着院外秋风里挣扎在空中的几片落叶，一边问出声来。

　　“那又如何？”萧清然声音里一片凛然，竟听不出半点波动。

　　陆知寒听到他的回答，转过身去，难得语气不善：“萧清然，拿命来玩，好玩吗？”

　　萧清然抬头，正看见陆知寒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叹了口气：“应该是没有，摸不清楚她来干什么” 瞟了眼桌上的缂丝匣子：“故作深沉”

　　陆知寒看了他一会，若有若无的叹了口气。所有人都有权利劝他，只这王府之中的四个人没有。他们都清楚，王爷回府撕碎了那唯一一层遮羞布。萧清然的傲雪欺霜和风骨都成了笑话，他们所有人都是笑话。

　　院里的小厮来上茶，两人相顾无言。

　　院内风已停歇，只剩满地秋华。

　　第二天一大早，柳如歌堂而皇之的没有上朝，却早早地醒了。只羽七一人伺候着，倒是省心。小姑娘灵的很，也不知怎么看出她不打算出门，替她寻了海青的衫子，月长石的素簪挽了个发髻，颇有些浮光掠影的韵味。

　　阿遥一大早让她遣了出去。发生了再多的事情，中秋宫宴总不可能不办，好在梅时雨本也没打算让自己插进去手。唯有太乐属那精心准备的乐舞不甚放心，便只能让阿遥先去看看排出了几分意思。

　　早膳一碗小火煨熟的燕窝百合粥，两凉碟，三样叫不出名字的小点。许是出了宫，总算觉得能畅快的喘口气，便多吃了几口。

　　吃完早膳靠在榻上，格扇全都打开，窗外香橼树遮了大半的日头，只零星碎光洒落在身上。

　　若不是手里的账册内容惨到不堪入目，柳如歌几乎要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叹息一声岁月静好。

　　如今，她只能悲叹一声，继续研究自己手里还有那里能刮出油水。再或者怎么才能高贵优雅的提醒父皇老爹给自己发“工资”。

　　什么？你说之前在宫里收到的金锞子？没看过宫斗剧吗？那没来路的钱，能用嘛？

　　看了半晌，实在觉得无药可救，揉了揉太阳穴，抬头向窗外望去。那香橼树长得茂盛，全然不似府上其他草木，隐隐约约带着些香气。

　　“这极北之地，能将这香橼养成这般样子，倒是费心思了”

　　“陆公子一向照顾的用心”，苍术一直在外间候着，刚听见柳如歌的动静便走到了塌边。

　　“陆公子？”柳如歌转过身来，一时没控制住眼中便全是惊讶。

　　“先王后生前喜欢香橼清淡，宫中和王府上原本种了不少。”

　　他这么一说，柳如歌便想起个一星半点。

　　陆家老太爷名家大儒，陆知寒之父官至封侯，向来直言不讳，是少数敢与母后当朝争执之人。却因醉后写了两句诗影射母后被人弹劾，又有暗报说其曾大骂牝鸡司晨，为乱朝纲。赶巧，第二天母后留在王府照顾生病的自己没有上朝，事情顺势被捅了出来。

　　父皇大怒，当即摔了手边的茶盏，将人下了狱，又下旨将陆家上下全部女子充为官奴。传言将人拉下去的时，御史大夫和数位高官以头戗地，向皇上求情。皇上拂袖便走，留他们在殿前跪了整整一天一夜。

　　一朝下狱，众叛亲离，众人多半以为他得罪皇后，暗中使尽了落井下石的手段，在狱中待了几天便被折磨的不成人样。

　　不知是谁指点一句，当时十六的陆家长子陆知寒竟求到了还在王府的皇后头上。

　　母后向来知道陆老爷心怀天下，也不屑计较他那些言语，并未禀告皇上直接放人回乡，免了那数十女子的奴籍。

　　原主当时不过五六岁，记得这事，不过是因为偶然间撞到父皇和母后因此吵的天昏地暗。

　　陆知寒在王府门口长跪不起，求以命谢恩。不知母后和他说了什么，那个矜贵自持的陆公子便成了王府的大公子。

　　如果她没记错，母后将王府的后路都托付给了他。

　　母后手里的筹码不知被分成了几份，每个人都在她的托付下各司其职，又都以为自己得到了全部。柳如歌只能庆幸自己是她的女儿。可，脑子里想到昨天见到的那挺身而立的大公子，他真的什么都没发现嘛？

　　“云祁光人呢？”柳如歌看着叶间透过的阳光在窗台上留下的剪影随口问道。半晌听不到人回到，回头看向站在一边的苍术。

　　苍术脸上没有表情，微不可见的动了动嘴角，然后才答到：“温乡馆没回来呢”

　　柳如歌挑了挑眉，这倒是稀奇了，一个土生土长的乔国男子竟然醉倒温柔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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