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归处

　　第十三章 平安

　　林畔和秦知欢疑惑地看着面馆大娘。

　　“你们是路过平安村下来的，对吧？”

　　她跨出门，捏着秦知欢的胳膊肘，把她又拉进了了面馆里，然后自己坐在了一张桌前。

　　“早些年，我们这儿来了个道士，说是道士，也没个正经模样，整天在街上溜达，顺手干点生抢硬夺的事情……”

　　这面馆老板娘平时的日子如同她那面汤一样索然无味，林畔二人就像是一剂滋味丰富的调味料，顿时让她作为妇人的那点絮叨的天赋发作出来。

　　林畔见她这架势，是要开始讲起故事来了，不由有些心急。

　　此处离昌落两天的日程，他和秦知欢倘若运气轻功加快脚程，一天多是能赶到的。耽误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谷溪如何，他一点没兴趣听面馆老板娘回忆不正经道士的故事。

　　然而接下来的一句，却叫他愣了愣，而后乖乖坐在了大娘对面的凳子上，等着听故事下文。

　　只听那大娘道：“听说那道士是要找一本武林秘籍，好像是要练什么刀的，跟他同行的那一胖一瘦两人整天到处打听，最后三个人就上了山，去了平安村”

　　秦知欢听到此处不由倒吸一口气：“那平安村……”

　　“那会儿，还不叫平安村呢，也就是个山里无名的小村子罢了，这道士疯疯癫癫，却好像武功高得很！听说那胖瘦两人都没动手，他一个人就屠了半个村子……”

　　林畔放在腿上的手蓦地攥成拳。

　　“后来呢？”声音已是咬紧了牙也克制不住的颤抖。

　　“唉，后来也没找到那个秘籍，于是就那么走了，好像一个村子几十条性命，都跟他们无关似的。”

　　面馆老板娘只当个故事来讲，林畔和秦知欢却很清楚，所谓的武林秘籍刀法，一直都藏在南屿，藏在莫婆婆的山窟里。

　　平安村被屠了村，几十条性命，都是毫不知情，在山中安然度日的普通人。

　　小小的山村突遭如此灾难，始作俑者却只当是在玩一场找东西的游戏，东西没找到，拂袖而去，换个地方再找便是。

　　与之相比，南屿的遭遇竟算不上“惨痛”了。

　　“山里的人比我们这城上还更要愚钝些，这一场闹下来，竟有不少人以为，是村中人做了什么得罪神明的事情，遭了天谴……唉！”大娘重重叹了口气，继续道：“后来，有几个家里人都死没了的小伙儿，便在山上修了座土地庙，村里每年都送一个孩子上去，学佛念经，向山神祷告求福。那村子也起了这个名字，叫做平安村。”

　　“所以我才说呢，自那以后，他们是断然见不得有外人进了这山的，将那山路修地歪七扭八很是难找。这回还给你们指了路放你们出来，倒也是难得。”

　　秦知欢听着，觉得心里泛酸，而林畔却盯着桌面，嗤笑一声。

　　这些山里人，岂止愚钝，简直愚蠢到家！

　　将别人的疯魔，揽在自己头上，说是自己做了错事。

　　再借神明，平抚内心的伤痕，将恐惧和悲痛都寄予上天安放，躲在那一处破庙里，剃了头，穿上一身褪色的袍子，便都能放下了么？

　　他忽然抬起头看向秦知欢。
　　眼中是满满的悲伤，还有一丝嘲讽。

　　阿欢，为何他们的放下这样简单？

　　而我们为何要就此负重前行，背上了必须将这一切了结的担子？

　　为何我觉得，好羡慕他们。

　　“林畔，那一胖一瘦两人，此刻也许就在南屿，找刀法缺失的几页。”

　　秦知欢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老板娘提到一胖一瘦二人时，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此刻看到林畔眼中浮上同南屿出事那晚如出一辙的悲伤，在竹林中听到的对话忽然在耳边炸响。

　　她尽力忽视了和悲伤同时出现的那一抹嘲讽。

　　纵然那才是林畔此刻需要被她注意到的情绪。

　　林畔站起身，眼中流露的所有情绪都收敛起来，他沉默了一会儿，对她道：“此番回头再找刀法，应该只有那两个人，何况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我们还是先去昌落，找到谷溪再说。”

　　秦知欢默然，在这件事上她没有什么能够绝对说服自己的立场。

　　南屿尚处危局，但他们却很难找到回去的路；昌落近在咫尺，谷溪不知身在何处。

　　无论走哪个方向，另一边都会悬在心上。但无论如何，此时最需要的都是立刻决定一个方向。时间，耽误不起。

　　林畔做了这个决断。

　　秦知欢知道，这是林畔在心里无数次逼迫自己冷静之后的结果。

　　她点点头，起身对面馆老板娘道：“大娘，多谢您。劳烦您告诉我们北门怎么走。”

　　大娘的故事显然还没有讲够，却见面前两个年轻人的神情忽然严肃起来，还未完全褪去稚嫩的脸上皆是一副与年龄不相符的坚决。

　　于是她停下了回忆，将两人送到面馆门口，指了方向。

　　而后回到了那油乎乎的灶台后面，继续熬那一锅无滋无味的汤底。

　　不知不觉，竟已黄昏。

　　“连夜走吗？”秦知欢站在城门口问林畔。

　　“刚刚打听了，往前走几个时辰有一处驿站，”林畔低头看了看她，“你累不累？”

　　秦知欢摇摇头，于是两人一起运起轻功向前掠去。

　　草草吃过午饭便睡下的谷溪，睁眼时恰好看到窗外最后一道残阳。

　　眼睛在有些刺眼的阳光下眯了眯，起身倒了一杯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

　　疲惫感并没有因为这一觉消下去，反而感觉全身都变得沉重起来。谷溪抬手揉了揉眉心，出了屋门。

　　“客官您醒啦？要吃些什么不？”

　　店小二正往隔壁屋子送了点心出来，正巧遇上准备下楼的谷溪。

　　这店小二生得一副可怜样，整个人黑瘦矮小，看起来活像个小乞丐，唯有脸上一对圆溜溜的眼睛，显出很强的精气神来。

　　谷溪对他点点头，问道，“有什么清淡些的吃食么？”

　　那小二很有活力地朝他一笑，“我们这儿的八宝饭，在外小有些名气，客官尝尝？”

　　“不要甜的，来碗龙须面吧，再拣些小菜。”谷溪随他下了楼，随意坐在了一张桌边。

　　“好嘞！”

　　看店小二蹦跶着往后堂跑去，谷溪又觉得头痛了些。

　　也不知道林畔此刻蹦哒到哪了。

　　他哥没出过远门，身边还跟着个小丫头，虽然两人的功夫都不弱，但是好像脑子都不太靠得住？

　　倘若飞羽庄也没办法找到两人，该怎么办？自己赶路的这些天没有跟任何人联系上，南屿和昌落的消息都不得而知。

　　谷溪站起身，决定不再做休息，连夜赶回昌落。

　　热腾腾的面汤让胃里舒服了些，好像气力也恢复了一点。

　　谷溪摇摇头，虽然会因为担心而胡思乱想，但其实他一直觉得林畔有种逢凶化吉的天赋。

　　小时候，他俩第一次爬上莫婆婆的那座山，结果在山上迷了路，明明是不大的一片林子，结果怎么走也走不出去。

　　最后林畔牵住快要急哭了的他，佯装镇定，凭着感觉信步往前，还真就走到了下山的小路上。

　　后来谷央之告诉他们，那片林子里有莫婆婆初到南屿时布下的一片阵法，凭他们两个的本事，能走出来几乎是不大可能的事情。

　　自那之后，只要跟着林畔，谷溪那张从小就习惯绷着的小脸便会很放松。

　　毕竟林畔有这样一种吉祥物似的异禀天赋，纵然操心如谷溪也觉得没什么可让自己操心的，大不了出了什么事，林畔“凭着感觉”便都能搞定了。

　　想到小小的林畔牵着小小的自己，一脸严肃的在山林里转悠，谷溪轻轻笑了起来。

　　正在被人回忆的林畔，此刻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明日即便赶到昌落，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找到谷溪。几年前谷溪忽然说要跟着乔家的那位长辈出去经商，他是很不高兴的，年少的赌气让他从来没有开口问过谷溪在外面的情况，后来时间久了，两人就约定好了似的，谷溪在他面前也对南屿外面的世界缄口不提。

　　因此他究竟做的什么生意，开了什么铺子，住在什么样的地方，林畔一无所知。

　　入了夜，谷溪已经重新在路上驰骋起来。

　　而林畔和秦知欢终于在月上枝头的时候，看到了那处小小的驿站。

　　这一路的奔波，似乎终于看到了尽头。

　　天将明时，昌落城巍峨的城门立在了谷溪的面前。

　　他翻身下马，牵着马跟在了一排拉着货物的马车后面，排队进城。

　　忽然，城门边上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朝谷溪这边跑来，快要走近时，忽然有一伙形象粗鲁，嘴里骂骂咧咧的人从城里冲了出来。

　　那瘦弱的人腿一软，扑倒在了谷溪的马脚边。

　　“哎，你没事吧——”

　　谷溪连忙绕过马去扶她，只见那人一抬头，竟是一个满脸狼狈却仍遮不住花容的姑娘。

　　“救我……”

　　她就势蹲在了谷溪的马边上，拼命扯着谷溪的袖子对他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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