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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虽留下了，可石彦礼心里怎也不踏实，临行前，还在叮嘱她：“你莫要以为我不通情理，只是这世上女儿家日子原就难些，倘若传出些风言风语的，遭难的总是姑娘家。只是我瞧着你愿意，也不忍叫你失望，但日后相处，你定需多生些心眼，小心些总无错。”

　　这话处处为自己着想，听得石槿华眼底酸涩不已，不过相处两日功夫，眼下临近分别，竟生出几分不舍来：“带累叔叔这般为我操心，我实在是不安极了。还请叔叔且宽心，这番叮嘱我必谨记心头，也请您保重己身。”

　　叔侄俩在村子口依依话别，直至驴车远去，石槿华才收拾好心情，折返家中，开始为几日后的开课筹备。

　　一连数日，石槿华便泡在书房里，认真梳理了一番昔日所学，她原是中文系的，对这些古文经义先人著作就十分熟悉，温故而知新，倒叫她对书文的理解更加清晰，对即将开始的教书课业也多了几分信心。

　　提及书，她忍不住想起刚刚离去的新堂叔，觉得这户人家实在有意思。石家在前朝也是家学渊源的大户人家，无奈家道中落，但各家都有不少前朝之物留作传家，当年分家时，她家这一脉爱书，堂叔家却好古物，也有喜田产的，大家便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堂叔家如今最值钱的便是他爱若性命的古扇，而祖父这边，就是这一屋子的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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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家原有七间房，三间正房，挨着正房的那间东厢房是书房，另一间就是课堂，西厢房是厨房并做杂物间。

　　想到那天前来求学的学生，学习进度差距很大，有些还在三百千启蒙中，有些已经开始四书五经。同在一间课堂教学，旁的不说，石槿华自己就有些不大习惯，便琢磨着把杂物间清理出来，分成两间课舍。

　　她原打算打听一下找个会木活的打几副新的桌椅，一听是整理课堂，大家都十分积极，几个等着开课的学生更是自告奋勇来帮忙。一夜功夫，就扛着新的桌子椅子来，还主动帮着擦窗扫地，那架势，像是要把浑身的劲儿都使在这里似的。干完了活，也舍不得走，一寸一寸摸着课桌椅，直到石槿华实在看不下去，板着脸问：“先前的功课都记下了？学会了？”

　　这才把人都请出院子。

　　到了择好的日子，天刚亮，便有十余学子早早地前来，一同拜见了孔子像后，才来到各自的座位，取出书本和纸笔摆好，眼底是满满的期待。

　　石槿华先询问了大家的授课进度，将还在启蒙学习的和开始四书五经部分的分成两个组，新课舍作启蒙班，旧课舍留给孙安夏等年长的学生。

　　待大家重新分好班，石槿华直接喊了孙安夏先替她把《孟子·告子》讲给其他同学听，自己先去教那些年幼的。孙安夏脸又倏地红了，连连摆手推诿道：“我哪里教得来？”

　　“你如何讲不得了？前儿你不是都作了笔记？温故而知新，这也是你学习的机会。”说完孙安夏，石槿华又认真地跟其他学生解释道，“你们在家也该预读过此文，想来也有不少疑惑，互相研讨求知，才能记得深，我不知阿翁昔日如何授课，但我更青睐互相探讨辩论，而非我在三尺台上讲与你们听。今日是孙安夏，明日便是你们在座的每一人，学问学问，有学有问，你们往后也需习惯。”

　　“只是……这会不会不妥？”有人迟疑着问。

　　石槿华一脸笑意，道：“你是想问我，如此这般对尔等治学有何好处罢？”

　　众人似乎不习惯她如此直言，有些不安地动了动身子，颇有些坐立不安。

　　“我性子直，不耐烦那些弯弯道道的，往后你们有什么直言就好。”石槿华双手撑在桌案上，待看到大家都点头应允，又继续道，“对于如何科考，我懂得也不大多，但我想无论是制文还是策论，首当其冲的，都是如何破题从何入手吧。我信奉的是熟能生巧，往后的经义学习，课上逐句探讨，回家便就每日所学写一篇制文，写得多了，总能写好的。”

　　说罢，也不待众人作何想，石槿华直接布置作业，“孙安夏你先给大家讲一下，你们好好学习讨论，等会我回来听，要是仍旧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后半截她并没有说，只是笑盈盈地环视了一圈，才施施然离开。

　　她的身形刚转过学舍，屋里便传来窃窃的叫苦声。

　　还是孙安夏先站出来，苦笑道：“大家也别抱怨了，石姑……夫子言出必行，要是等会儿咱们都说不上来，日子肯定好过不了。”

　　“安夏，你说夫子会怎么罚我们？”

　　“孙观你有点出息成不？堂堂男儿怎能未战先怯！”

　　“我这是未雨绸缪。”那孙观振振有词地辩解道，又扭头问孙安夏，“你比我们熟一些，你快说说。”

　　孙安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可能是挨板子抄书。”说完，再不去理会他，直接拿出书来，“咱们好不容易才求得夫子应允，可不是来这课舍虚度光阴的。”

　　这一说，连最活泼的孙观也不玩笑了，连连催促孙安夏赶紧讲课文。孙安夏也不恼，直接讲起了《告子》。

　　他本就聪颖，又时常温习，逐字逐句讲来尽无一处遗漏，还会讲他曾经有过的疑问，把当日石槿华的解答一一道来，众人听着两人的对答，仿佛也随着经历了一回，再读这篇文时，都觉得顺畅了许多。

　　而出门的石槿华，已经站在了另一课舍外，深深吐息几回，方含笑步入，面对八个小小孩童，年长不过八九岁，幼的只有五六岁岁，看到她进来，都挺直胸膛端坐在书桌后，眸色明亮而清透，面容稚嫩犹带几分懵懂。

　　她只觉肩上重千钧，也不自觉端肃起来。待她站定，就听一人道：“见礼。”

　　桌椅纷乱间，所有学生皆起立，恭然垂首，齐声道：“先生晨安。”

　　“诸位晨安。”石槿华笑着示意大家坐下，又道，“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授课，我手里有大家的名册，却不能一一对上，只得请大家依次介绍自己，名字，年岁，也可以说说自己喜爱什么，或是想学些什么，以后想做什么，不拘格式，说什么都可以。那就从你开始罢。”

　　说着，便看向最左边靠窗的同学，对他鼓励地点了点头。

　　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那男孩。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呆了好一会才唰地站起来，怎料动作太大撞翻了椅子，一时不知该转身去扶椅子，还是认错道歉，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一脸将哭欲哭的模样。

　　他这模样，叫其余同学忍不住偷笑，却又怕扰了课堂，都拼命忍住，只有一个小胖墩儿咧着嘴笑出了声来。

　　那出错的学生越急越错，只用力咬着嘴唇，可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

　　石槿华连忙快步走到他跟前，替他扶起椅子，温声道：“我是心里欢喜你，想先认识你，才急急地点了你的名。你先坐下，想好了再告诉我，可好？”

　　那学生顺着她扶在肩上的力气乖乖坐下，才抹了把眼睛，用力地点了点头。

　　石槿华这才把视线移开，落在那笑得开心的小胖墩儿身上：“那就请你先跟我们说说罢。”

　　那小胖墩儿顿时傻了，咧嘴的笑僵在了脸上，大大的眼睛写满了无辜。

　　如此情态，惹得大家哄堂大笑，更引得对面课舍的师兄们也忍不住往这边张望。

　　“我……我叫孙虎，今年七岁，我喜欢过年，想学算盘，以后想做账房先生。”小胖墩儿孙虎初初说话还是嗫嚅的，眼珠儿滴溜溜地在同学之间打转，唯恐大家取笑，可说到“账房先生”时，不自觉一挺腰杆，嗓门也大了起来。

　　有相熟的小伙伴笑嘻嘻地拆台道：“你喜欢过年，还是过年可以吃红烧肉发压岁钱呀？”

　　也有小伙伴鄙视他：“做账房有什么可稀罕的，我长大了要考秀才，做大官呢。”

　　大家一面说，一面笑，笑得孙虎臊得连忙改口：“我也想考科举。”说着，还偷偷瞅了瞅石槿华的脸色，生怕惹恼了她。

　　石槿华微笑道：“这很不错。那你可得好好学，要做大账房，可不是光会打算盘就可以的。”

　　“嗯！”小胖墩儿两眼熠熠发亮，用力地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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