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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是否那孙安夏做了什么，不过三五日功夫，院门外集结了十余人，有三个同他年岁相仿的，还有几个都是垂髫孩童，有两个矮墩儿，瞅着也就四五岁的模样，鼻子冻得通红，穿着厚厚的短袄拍着小手凑在人堆里，也不知是凑热闹还是真来事的。

　　瞧见石槿华开门，孙安夏站在最前面，连忙拱手施礼：“石姑娘秋安。”

　　其余人也跟着施了一礼。

　　这回她见机快，连忙侧身避开，不曾受了他们的礼：“诸位秋安。只是我尚在孝期，不知诸位拦我的门作甚？”话虽如此，语气却颇为无奈。

　　那少年脸一红，昂然立于人前的勇气一下子就泄了：“实在是……我等真的是无路可走了。”那日归家，满心的欢喜被爹娘泼了桶冷水，浇得他透心地凉。

　　他家里原就艰辛，祖母又卧病，为了祖母的药钱和自己的学费，父亲常年在山里打猎，可也只是堪堪持平。眼下石老先生故去，无论是县里的栖霞书院，还是往临县求学，都得多费银两，可他们家是再承担不起了。

　　这便是要生生断了他的求学之路。

　　几日里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人瘦了一圈，嘴角一圈的水泡，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法子的法子。还没等他斟酌好言辞如何开口，恰好看见原来的同窗好友，竟一身短襟扛着锄头去田里挖红薯。

　　见好友一脸黯然心如死灰的模样，孙安夏心一急，直说自己有个法子，这一传二，二传三的，就围了这么多人。

　　石槿华哪里瞧不出他们的来意，叹了口气，开了门叫他们进了院子，直言道：“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罢了，世上并不是没有女夫子，但教的都是女学生，更何况，你们的问题，还不只是男女有别。”这念头她不是没有动过，可现实让她不得不放弃了。这几日闭门不出，她更多的是在琢磨能不能做点小营生小买卖之类的。

　　没想到她这厢刚放手，他们却是闹上门来了。

　　“我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可是，如果姑娘实在不允，我们几个……怕是再也没读书的机会了。”三个十好几的小伙，说到这都忍不住红了眼圈。同窗之中还有几人家里宽裕些的，已经报名去了书院，孙安夏哽咽道，“我们并不比旁人差的。”

　　石槿华语一滞，旁人也就罢了，但孙安夏她亲历过，如何不知？

　　只是，初来乍到，地头都没摸熟，也不知哪儿易差池哪儿又有忌讳，她委实不敢高调分毫啊。

　　少年郎们登门求学的事，不多时功夫，整个村子都传开了，院子里是十多学子，院门外簇集了好些长者妇人，听到里面对话，便纷纷劝道：“石姑娘，你就应了吧。”

　　“我只盼着他们能识几个字，数几个数，别跟我们一样，都是些睁眼瞎。”

　　“石姑娘，你就发发善心，教教他们吧。”

　　大家原就发愁孩子念书的事儿，这会儿就跟抓住根救命稻草似的，死死不放。

　　石槿华被大家这热情弄得苦笑连连：“诸位乡亲，教书可不是嘴皮子一上下就能成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可不是谁都能做的。

　　正说话间，却听外头有人奇怪道：“你们都围在这做甚？”

　　“这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大伙儿都盼着你呢。”大家循声一看，就看到高里长领着个粗布长袍的中年书生往这边走，连忙热情地让了条道出来。

　　“这是……”一照面，那陌生的中年书生便瞅着自己直看，神情很是激动，看得石槿华有些莫名，只得征询地看向高里长。

　　“这是你堂房叔父，听说了石老的事，特意来寻你的。”

　　“你是彦文兄家的丫头吧，你阿翁有没有提起过我？我就住在金陵城东鲜鱼巷的老宅里。”那人慈爱地看她，“前个儿中秋，你阿翁还传信我，说是待到元宵要同你去金陵赏花灯，却没想到……”

　　石槿华努力地想了想，阿翁确实同她提过一提，连忙屈膝行礼唤道：“堂叔安。”

　　石叔父连忙扶起她，哽咽道：“好，好，没想到你已这般大了。如今你阿翁已不在，往后你就随我生活，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饿着你半分。”

　　石槿华诧异道：“您是要接我过去？”

　　“瞧你说的什么话，我是你叔，自然要接你回去。”他脸一板，轻斥道。

　　却叫石槿华心下微暖，脸上也带了笑。

　　这些日子，她确实有些惶惶不安，此刻看到这位堂叔，让她一下子心安踏实了许多。

　　她这边心安了，可那厢的乡亲们却急了：“石姑娘在咱们村住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走？”

　　“就是就是，都这么多年了，早住习惯了，还是留在咱们石浮村得好。”

　　“里长，你快劝劝呀，石姑娘这要走了，咱们村的娃儿，可就都没书念了啊。”

　　这却把高里长弄糊涂了，细细一问，才知道原是这么回事，又赶紧招了孙安夏说了几句，一下子就急了，连忙道：“贤侄哪，依我看，石姑娘还是住这儿得好。小老儿也知你的心意，可你家里想来也不宽裕，金陵开销也大，这日久天长的，说句不好的，石姑娘去了，这日子说不准还不如在咱这儿呢。”

　　“高里长告知我家中变故，我感激不尽，但此话，往日休要再提。我家中虽贫，但祖上也留了几件好物。我石炎礼就算再苦，也不会苦了我侄女。”石彦礼一脸坚决，又抬手虚拍了下石槿华的肩，宽慰道，“你不要多心，我幼时幸得你阿翁庇护，若不然，如何能保住这些扇子？我同你阿翁也说过，待你出闺，便取了几把与你压箱底。”

　　他这话说得决然，高里长等人一时没了说辞，只得巴巴地瞅着石槿华：“这些儿郎们，原都是跟着石老念书的，如今……但凡有些门路的，都已经寻了书院，留下这些个，都是没法子可想的了。姑娘你也行行好，可怜他们一片好学之心，一应用度皆按以前的来就好，来年，来年小老儿我一定再寻个夫子来，姑娘你就帮衬些日子，可好？”

　　又求石彦礼道，“石兄，读书不同旁的事，可不能间断，若是断了，往后想再捡起来怕是难了。要是还能有旁的法子，我们也不想麻烦石姑娘的，只是……您看能不能先撑些时日，就当是让姑娘在咱们村把孝期守全了，行不？到那时，我驱车亲自把姑娘给您送进家门。”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情深意切，石彦礼哪曾遇到过这个，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反复道：“这如何是好，可如何是好？”

　　石槿华心里有些意动，又有些忐忑，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

　　高里长那可是人老成精的主儿，哪瞧不出她的意思，直接大手一挥：“这事儿就让我这老叟做回主罢。”

　　“这……”

　　石彦礼刚开口要说话，高里长就抢先道：“就这么定了。石贤侄要是不放心，不如这样，劳烦石姑娘平日有空写些书信，我叫人给你送去。”

　　思来想去，石槿华还是不想忤了自己蠢蠢躁动的心意，开口允道：“堂叔，我们祖孙俩这些年受村人恩惠众多，我便再留些时日罢。”

　　院子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吐气声，大家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模样，脸上也带上了喜色。虎子他妈更是欢喜地拉着石槿华的手，殷殷道：“你平日几时起，几时用饭，都说与我们听，想吃些什么，用些什么，也告诉我们，这些粗活都交给我们就成。”

　　村里人如此殷殷情谊，叫石槿华感动不已，推诿不过，只得道：“我必尽我所能。”

　　“那就麻烦石姑娘了。”

　　“我家那娃就交给姑娘你了，有什么不对的地儿，你尽管管教，任打任骂都好，他要是不听，你就来告诉我们。”

　　大伙儿说得热火朝天，高里长这才征询地看向石彦礼：“石贤侄，你看……”

　　事已至此，石彦礼也只余下了一声长叹：“你既愿意，那我应了便是。只是，每一旬记得写封信我，有什么事也说与我听，缺什么，有什么想要的，都告诉我，你千万别同我客气。”说着，又同高里长见礼，同诸多乡亲见礼，话里话外都是叫大家多加照顾一二。

　　这般情意，叫石槿华忍不住眼圈微红，心头发烫，不自觉将他看做自己真正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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