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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凉亭之中，端坐着一位二十出头的青年，面如冠玉，眼似朗星，头戴白玉进贤冠，月白的儒袍日光下隐隐泛着银色的浮纹。

　　只一眼，槿华就知道，这人不是寻常的富贵。

　　没想到头一回开张，就遇到个高难度的。槿华心里默默盘算着，心头的警钟已经敲响，举止也越发小心谨慎了。

　　“不必拘礼，都坐罢。”那青年摆了摆手，“我只是想见见，能说出槿花一日自为荣的女子是何等不同。”

　　槿华反应极快，不过须臾便回溯了前因后果，暗忖此人大抵便是个随意惯了的，而且有钱又有闲，能做出路上听了一耳朵就要拦人认识认识的主儿，好奇心也是爆棚的。

　　这一琢磨，槿华就知道该如何应对了。只见她调整了一下坐姿，一扫先前的拘谨：“乍见之下，可大失所望？”

　　见她忽然变了模样，闲适得仿佛在自己家中，石文心猛地一跳，想说话，却也知道自己嘴笨心思也不活泛，怕反而坏了她的事。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挥不去的担忧。

　　那青年打量了一会，哑然失笑：“不虚此行。”

　　“可惜那位车夫，平白遭了回罪。”话已至此，槿华便知那驴车定是叫他手下做了什么手脚，不然怎么会不偏不倚刚好到了凉亭车轱辘就坏了？

　　“这倒是小……生之过。”侧头看了眼恭谨侍立在旁的引路中年，那人躬身行礼后，出了亭子，只一会，便有一随从朝那车夫走去。

　　出身显贵，还能这般谦和有礼，叫人很难不生出几分好感来。就连石文，脸色也缓和了许多，还能主动地开口搭话。

　　可惜，那贵族男子分明对槿华的兴趣更浓一些，笑着问她：“姑娘心存志远，却不知有何良法可以教我？”

　　“虽无万全之策，但已有竹在胸。”

　　“哦？说来听听。”那人果然露出几分好奇，便是拱护在侧的几名随从，也侧耳过来。

　　石文顿时紧张起来，可心里隐隐又有几分期待。

　　“我生于乡野，长于乡野，深知寒门求学之苦，我愿附先人骥尾，先筹我石氏藏书阁，再办平民学院，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便是我花开自荣之道。”

　　槿华侃侃而谈，一想到自己有一日能亲手实现这份蓝图，心情更是激动，“世人多轻鄙女子，但我自信不逊于人。”她科举的经验虽然没有，但一法通百法，当年她可是专门带高考突击班的金牌讲师哪，什么三步记忆法、透视读书法，都是后世经过科学归纳总结出来的，堪称应试教育的大杀器。

　　她身后，凝结着数百年人类对教育对治学的思想精华，要是连个小小书院都搞不定，那也太丢穿越者的脸了。

　　“倒也有几分可取。”那男子不置可否。

　　他平生最喜交游，结交的名人雅士不计其数，也称得上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

　　有野心勃勃欲借势而起的，汲汲营营千里求官的，性高志洁寄情山水的，形形色色，他都见过不少，见多了听多了，懂得自然也多了。

　　“可惜大不易。”那男子摇了摇头。

　　想办学治学，这路子没错，可古往今来但凡成功者，不是家学渊源，就是本身学识极为深厚。可眼前这位，豆蔻年华，想必积淀不足，又出身贫寒，也没什么底蕴。

　　她怕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选择的是一条荆棘丛生却漫漫无望的道路吧？

　　贵族公子悠悠地想道，要不提醒她一下吧，毕竟，这份进取的心，还是很好的。

　　而石文却没有诸多想法，他只觉仿佛有一道光射进他心里，以前还模糊不解的东西一下子都豁然开朗了，不禁感慨地叹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可你这一步，哪还是跬步？我虽痴长你几岁，却远不及你，此番返乡，可有什么是我能做的，你尽可吩咐。”

　　“难道姑娘已经着手去做了？”青年神情一震，惊疑不定地看着她，再三确认道，“不知你做了什么，如今又是何等光景？”

　　面对他的质疑和不信，槿华只微微簇了下眉，自矜道：“乡亲厚爱，允我接替祖父生前塾师之职。可惜，我才能不显，时至今日，也不过两间课舍，二三十学生罢了。”

　　她只是故作姿态，却没想到她那呆堂兄却当真了，还诚恳地劝她：“堂妹不必妄自菲薄，你才讲学两个多月，就已经吸引了数乡学子前来求学，这可不是谁都做得到的……”

　　那青年听到这，再忍不住大这位i笑起来：“你这兄长，真是个妙人。”

　　槿华无奈地看着石文，你是专门扯她后腿的吧？她好不容易营造的氛围，被他一顿乱棒给砸烂了。

　　可他偏偏是一番好意，让她连气都不能跟他撒，只好全丢到另一个身上：“我知道，世人对女子大多轻鄙，原以为公子既然愿折节下交，定不是那等庸俗之人。”

　　那青年苦笑了下：“是小生之过。”可这也不能怪他，世间女子大多深藏内宅相夫教子，讲究的是三从四德。

　　可眼前这位，偏生是个例外。

　　“只是，两位所述之事，我着实好奇，不知姑……这位兄台，可否与我讲解一番？”对上槿华似笑非笑的眸子，那青年果断掉头去问石文了。

　　比起槿华，石文就是个忠厚老实的乖学生，当即原原本本把石浮村一日见闻从头到尾抖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他父亲的感慨评价也一字不漏，抖了个底儿朝天。

　　要不是槿华拦着，他就连贾府那桩公案也都得说干净了。

　　“姑娘好气量！”那青年连连赞道。

　　世人皆知求书之苦，朝廷也在想方设法刊印，可能刊印的也就是那些通读的书本，甚至连版本也是最普通的。朝廷不是不肯，只是天下群书甚多，甚至一卷书有十几个乃至几十个版本，朝廷赋税负担不起不说，那些寒门子弟也没有这么多钱去买，最后还不是落在世家手里？

　　而那些世家，恨不得天下只有他们能读书，毕竟一科科举取的士就这么多，寒门多一个，世家就得少一个，这种不利己的事怎么肯做？

　　迄今为止，他听说过的，愿意开放私家藏书免费给读书人抄录的，只有眼前这一人。

　　想到这，青年也觉得有些羞愧。

　　世间男儿多如牛毛，却不如一女子深明大义。

　　“善，大善。”那青年公子抚掌而起，朝她拱手见礼，“小生陈水，见过姑娘。只是，姑娘既已授课，为何只择二十位，却将其余学子拒之门外？”

　　槿华并未看到，在他起身见礼的时候，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中年人陡然变幻的脸色，她只是回了个拱手礼，道：“非我不愿，力不怠也。”统共就那么两间屋子，还能塞多少人进去？

　　“这却是为何？”

　　“这却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槿华忽地眉眼一弯，欢快地提议道，“所谓耳闻不如目睹，公子若是得暇，不如前往一观？”

　　刷声望讲究的可是细水长流，她还想着二刷三刷哪，哪能轻易就全交代了？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这兄妹俩，一个老实又本分憨得不行，另一个却活脱脱只小狐狸，连笑起来眼睛的弧度，都跟家里那只香狐一样。

　　“看来这石浮村，不得不去呀。”他算是瞧明白了，这小狐狸早就挖好了坑，就等着自己跳进去。

　　还站在坑旁提醒他，我这有个坑，你要不要跳？

　　偏他还真的忍不住跳进去了，还是那种眼不带眨一下的。

　　他打小没别的毛病，就是好奇心重，每次遇到新奇的事，他都会不由自主地陷进去，这么多年来，也没哪次例外过。

　　此刻他纠结的是，不过三言两语，就叫人探到了虚实。

　　还是一姑娘。

　　要是叫四哥知道了，不知道要怎么笑话自己呢。

　　招了招手，示意随从将马车驶过来，青年忍不住叹息：“我已如姑娘所愿，不知可否告知在下，你所求为何？也好让我提前有个准备。”他可不信，费了偌大的劲就是叫自己去走走看看的。

　　槿华抿嘴一笑，眼底满满的狡黠：“咱们石浮村可是个穷村子，我观公子甚是阔绰，要是能从指头缝里漏出这么一点，也够村里那些孩子吃个囫囵饱了。”无论是常青藤还是希望工程，不都是这么做的吗？先把人领进来参观参观，然后吃个饭开个座谈会，先生哪太太呀，你看我这地儿是不是缺点什么，你要是捐了，咱们这个楼就可以用你的名字来命名，流芳百世哪。

　　青年愣了愣，旋即大笑起来，他还是头一遭遇到敢跟他伸手要钱的，还要得这么直白这么理直气壮。

　　“我倒要瞧瞧，你要如何劝我。”

　　槿华眯了眯眼，但笑不语。

　　做培训班的名师，除了带得出成绩，也得会忽悠啊，不然哪里来的生源给她挑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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