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

　　盼了两日，总算盼来了门外敲门声。

　　还未等石婶子回过神，小妹噔噔地跑出去开门了。

　　“这孩子……”石婶子脸上也有了些笑意，宠溺地看她踮着脚挥着小手去够门闩，也跟了过去，帮她一道开了门。

　　只一眼，眼泪就掉了下来：“老爷……”

　　眼前的男人整个人消瘦得不行，面容苍白，无一丝血色，眼圈深凹，眼神空洞，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尽了。长袍破烂烂地挂在身上，还带着一团一团干涸的血迹。

　　她伸出手想去搀扶，却又不知该扶哪里，生怕碰到他的伤口，只好僵在那里。

　　石小妹哪里知道这些，瞧见是自家爹爹，一头就扑了进去：“爹，你可回来了！爹，你怎么了？娘——”

　　“嘶——”

　　石彦礼被她这一扑，扑得趔趄了好几步，好悬才稳住身形。听到幼女惊惶的呼叫，缓缓抬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爹……无事。”

　　“老爷，你这是怎了？你千万别吓我哪。那些个天杀的，怎么就下得去手……”石婶子哪里瞧不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也顾不得旁的，一把扶住他的胳膊，叫他靠在自己身上，“小妹快去喊你哥过来。”

　　“哥——爹爹不好了，你快点呀。”

　　伴着石小妹哭腔的惊叫，石文和石槿华急急地跑了出来，这一看，眼圈都红了。

　　“还杵在那作甚？”

　　“哦，哦。”石文这才回过神，连忙上前去扶，也不知碰到了哪，听到石彦礼吃痛的低呼，赶紧又撇开了手，手足无措地站在那，不知到底该怎么办了。

　　“我无甚……大碍。”石彦礼努力地扯了扯嘴角，勉强扯出个笑来，抬了抬右手，搭在石文肩上，身子慢慢挪了过来，这才朝牵着石小妹的槿华招呼道，“你怎也来了？”又低声斥石婶，“偏你多事，好端端地把她扯进来作甚？”

　　石婶嘴唇动了动，没解释她起初的打算，只得含糊地应下了。

　　槿华只觉得眼里干涩极了，嘴里也泛着苦：“我哪能不来？先别说了，赶紧先进屋里去，瞧瞧都哪里不好，我这就去请个大夫过来。”话音未落，便急急往府外冲。

　　“哎——你且等一等我，我随你同去。”

　　“不用不用，我歇一会就好。”

　　父子俩齐齐开口。

　　“槿华，你略等等，叫阿文陪你去。”说话间，石婶便闷头搀着丈夫往里走，见他还欲再言，红着眼瞪了他一眼，“你就……就不能叫我们安心一回么？”

　　“我……只是……”

　　家里是何光景，他心里自然有数，哪里还经得起寻医问药？可面对妻子难得的坚持，他又无法拗了她的心意。几番踟躇间，人已经被架了进去。

　　因背上臀部都有伤，他只能趴在床上。石小妹守在床头，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个眨眼爹又不见了，嘴里还不停问他：“爹，你还会走吗？”

　　石婶子忙着去厨房烧水，帮他擦拭身子，换身干净的衣裳，而石文揣着母亲塞给他的荷包，领着槿华去医馆寻大夫。

　　所幸医馆离得不远，坐诊大夫刚好有空，便拎着箱子出诊了。

　　等大夫和小医童进了屋，石婶子留在屋里搭把手，他们几个便站在门外等。

　　听到屋里隐隐的泣声，和溢出的闷痛声，石文如雕塑般定在门边，抠着门框的手青筋暴起，指尖发白。槿华从门口走到窗下，又从窗下走到门外，绞着手指来来回回，不时往里张望几眼：“这都小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没好？”

　　石小妹也知道爹爹在屋里不大好，咬着手指缩在角落里，犹豫了许久，还是怯怯地小声道：“我不是有意的，我……”

　　“你爹……那是病了，不是你撞的。”

　　小妹仰着小脸，眼角还挂着两串泪珠：“真的？”

　　槿华怜爱之心大盛，替她擦了眼泪，柔声道：“比珍珠还真，好不好？只是你爹他身上有好多伤，很疼，等会进去了，要记得别碰到伤口。”

　　石小妹重重地应了一声，又道：“我给爹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那双晶晶亮的眸子扑闪扑闪的，槿华被她的童言稚语逗笑了，摸了摸她的小发髻：“小妹真乖。”

　　就连一脸沉肃的石文，脸色也缓和了几分。

　　又折腾了好一会，门总算开了，石婶子红着眼端着木盆出来：“都进去罢。”

　　几人连忙进屋，只见石彦礼侧靠在床头，身上拢着棉被，瞧不出伤了哪里，朝他们虚弱笑笑：“只是点皮外伤，碍不了事。”说着，又看向槿华，眼底满是欣慰慈爱，“你难得来一趟，叫阿文陪你四下里转转，只可惜眼下不是最美的时候，若是春日，那秦淮河畔处处垂柳，风光好极了。”

　　石槿华紧紧抿着嘴，眼下她哪有什么赏景的心思。

　　等了会，也没等来她回答，石彦礼轻轻叹了口气，直接朝石文吩咐道，“我看明儿应是个艳阳天，就明儿吧。”

　　“爹……”见他如此坚持，石文踟躇着，还是点了点头。

　　石彦礼这才满意地笑了，“都别杵在这了，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

　　槿华看他脸上的疲倦掩都掩不去，便轻声应了，牵着石小妹出去了。石文走在最后，犹豫了下，扭头又回去了。

　　石彦礼两手撑着床板，正艰难地挪动身子想要躺下，见他又折返回来，不由一愣：“还有什么事？”

　　石文鼻子一酸，快步冲到床头，扶着他小心翼翼躺下，这才侧过脸拿袖子抹了抹，把三日前抄家的事说了，又说了他们的猜测，语气有些不确定：“您说，当真会因那几把古扇？”

　　石彦礼沉默了许久，方道：“大抵便是如此了。”

　　起初，他也不明白缘由，直到那日听到牢头们聊天，才陡然醒转过来。

　　“那就是个棒槌，不见棺材不落泪，要是知趣些，早就吃香的喝辣的去的，哪会进来咱们这地儿？啧啧，好几千的银子都瞧不上，可眼下呢……”

　　他不肯出卖祖传的扇子，就该受这牢狱之灾？就该被屈打成招，落下个无端问罪的下场？

　　一入狱，他就被日夜审讯严刑逼供逼他认下这拖欠官银的罪责，回到牢里还遭了其他狱犯的拳打脚踢。

　　可这一切，还不如偷听到的事实让他更痛苦。

　　本该庇护一府百姓的上官却为虎作伥逼良为娼，甚至弃律法于不顾视百姓如草芥，这种绝望，让他痛不欲生，再也坚持不下去，再也不敢相信还能还他清白。

　　心灰意冷之中，他在那份荒唐的罪状上签了字按了指印。

　　这才让他熬到了出狱这一天。

　　“没想到，真的会这样？！这天，何其不公！”石文忍不住痛哭，捂着脸呜呜地流泪，“为何会这样？”

　　“唉——”

　　看着长子哭得如此悲愤绝望，石彦礼叹气，“这世道，已经不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的了。”

　　入狱前，他也是这般笃信，世上有公义、人间有清明，可如今，他是再不敢信的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