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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出门，石文脸上的镇定变成了沉重，迟疑道：“爹他，真的会没事？”

　　石槿华苦笑。这生死不由己，谁又能说得准？

　　“毕竟，叔父与他们而言，蝼蚁罢了。”石槿华揉了揉发涨的眉心，她平素最恨被人看轻，可眼下，却盼着别人能把石家看低些，再看低些。

　　这都是什么事哪。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应天府衙门外，衙前门柱上有幅楹联，描金正楷，上书：“门外四时春和风甘雨，案内三尺法烈日严霜”，原是阐述良民则安违法必究，要求为官者秉公执法，不可徇私枉法。

　　可此时看来，却颇觉讽刺。

　　门前石板道空荡荡的，百姓们也都远远地避开，避之不过，亦是贴着墙根绕着走。

　　兄妹俩遥遥张望了许久，刚一靠近，就有衙役黑着脸喝斥：“干甚干甚，要耽误了老爷的办公，你们谁担得起？”

　　石文气得满脸通红：“这衙门门朝大路开，怎就近不得了？”

　　槿华悄悄踩了他一脚，示意他莫要出声，这才陪着笑脸解释，他们想探监却不得门路，说着又塞了半吊钱过去。

　　“小娘子真真好相貌。”那衙役眼里泛着光，肆无忌惮地打量着她，甚至借着衣袖摸了把她的手，这才接过大钱掂了掂，“前儿右转有个角门，你去那问罢。”

　　“这……你做什么？”石文眼尖，瞧见他手上的动作，怒急攻心，正要上前理论，却被槿华硬扯着走开了。

　　衙役自是看得清楚，“呸——”的一声，嗤笑道：“这么大个小伙子，还没有个姑娘家懂事。”这小手可真滑哪，要是能多摸几回就好了。

　　被生拽着走远了，石文还是一脸愤然，恨恨道：“你拦我作甚？他分明是想占你的便宜……”

　　“你是想嚷得人尽皆知么？也不想想那是什么地方，真闹起来，吃亏的是我们，还是他们？”石槿华用力地擦着手背，只觉得那手油腻腻的恶心，却兀自忍耐着，“宁得罪君子，莫招惹小人，他们旁的能耐没有，叫你恶心的手段可不会少。”

　　“我们不找他！我就不信了，没了他，难道我们还找不着地儿了？”石文气得整个人直打颤，“你还给他银子，我宁可丢水沟里我也不要给他。”

　　“不使银子，还想办事儿？”我的堂兄哪，你还真是天真得可以啊，“别管这个了，咱们寻叔父要紧。”顿了顿，又不放心地叮嘱他，“等会你别说话，都交给我就好。”

　　“这怎么使得？”要是又遇到那样的，可怎么办？

　　“怎么使不得了，就这么说定了。”先前她只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一时不查才出了岔子，可不会再有第二个可乘之机了。再说了，这些个胥吏都是再看人下碟不过的，她可不敢让这死脑筋的堂兄出头。

　　被她板着脸一横，石文不自觉就蔫了，只悻悻嘀咕：“那得费多少钱哪。”他又不是半点经济也不通的，哪里不知道，这个“说”就是使银子啊。

　　“钱要紧，还是人要紧？”槿华被他的耿直噎得也来了火气，“等有一日你发达了，自然不用这些。”现在，嘀嘀咕咕个什么劲？她统共也就二十两银子，这半吊那一吊的，她也很心疼的好不好。

　　石文语塞，只得闷闷地跟在她后头。那门子得了钱，一下子客气了许多，说是帮着打听一二，等再回来时看两人的眼神就有些不大对劲了：“原来是犯的那事啊。”

　　这分明是诬陷！

　　他父亲怎会拖欠官银？

　　石文的眼里冒着一簇一簇的火苗，两手紧紧握成了拳，若不是极力抑制着，他恨不得一拳砸上去。

　　耳边，是自家堂妹用从未有过的谦卑口吻，说：“我们也是极诚心认了这错，家里那点东西都已经折了官银充了公，只不知，我那叔父怎样了？实在是家里长辈担忧，不知可否叫我们见上一见？”

　　那门子也是贼机灵的老油子，早就问过管事的师爷，这会儿笃定得很，自不会忘了端个架子，打个官腔。

　　石槿华也是闻弦音而知雅意的，哪里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连忙又塞了块碎银子过去，这才得了他一句准话：“回去候着吧。”

　　槿华一听，心下大安，脸上也有了喜色，连连感谢，才拉着还一头雾水的石文离开。

　　石文只觉得自己痴活了十八载，居然还比不过自家小堂妹，羞得他恨不能掩面而逃。

　　“不知堂妹从何学得这些？”难道也是那位逝去的叔祖教的？

　　槿华撇了他一眼：“只要放得下身段，又有什么难的？”

　　“……”石文一噎，半响，才憋出一句，“难为你了。”心里却在暗暗自责，这明明是他该做的，却因自己的无能，委屈堂妹替自己生生受了这罪。想到那胥吏无耻的嘴脸，更觉得她这是委屈大了，忍不住给了自己一巴掌。

　　“你又瞎想些什么？”看他一脸羞愧难堪至极的模样，槿华哪里瞧不出他的心思，心里微微一暖，堂兄这是心疼自己呢。这一想，整个人都柔软了。

　　石文紧紧攥着拳，颓然道：“我……我只是恨自己太无力。”

　　“那就努力，我们如今跪着，低着头，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抬起头做人，能真的做一个人。”

　　望着眼前这座繁花似锦的金陵城，鎏金的夕阳，似给它笼了一层烟沙，真是说不尽的风流，道不全的韵味。可谁能知道，这背后是何等的阴暗，何等的不堪。

　　回到石府，众人得知石彦礼将归的消息欣喜不已，石婶子更喜极而泣，抹着眼泪从缸底抠抠索索摸出一小块腊肉，便去厨房忙乎了。

　　七岁的石小妹扒着门扉盯着飘香的灶台，咂着小嘴流口水，石婶子笑着拿了薄薄一小片塞进她嘴里。

　　槿华捧着一只蓝边的白瓷碗，坐在院子里吃茶，看到小妹捂着嘴跳着脚直嚷烫，却怎也舍不得吐出来，泪珠子半垂不垂地挂在脸上，嘴角却咧着笑，她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石文站在堂屋前，也低声笑了笑，可视线落到槿华身上，却满是复杂。进门前，就被三令五申要他半句也不提衙门前的事，他不得已应下了，可这心里，却五味俱全，说不出滋味。

　　他自幼苦读圣贤书，笃信“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这些时日，却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自父亲入狱，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他往来奔波却如无头苍蝇，今日若不是堂妹，他甚至不敢想，自己是不是又会白跑一趟。

　　可出力也就罢了，还费了这么多银两，该如何偿还这份情意呢？

　　石文想了一路，可奈何囊中羞涩，家中已有半月不见油腥，哪里还匀得出来？

　　百无一用是书生哪。

　　石文颓然叹息，只得暂且放下，待父亲归来，再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往后，且先看父亲作何安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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