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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蒙蒙亮，高里长的大儿媳花嫂子揣着热腾腾的烙饼来敲门时，石槿华已经起了，听到声响连忙开了门。

　　把油纸包好的烙饼塞给她，花嫂子还不忘提醒她：“可都收拾妥当了？牛车再盏茶功夫就该走了。”

　　“辛苦嫂子了，昨儿便收拾了。我不过去几日功夫，也没有什么可收拾的。”

　　“那就好，那就好。”花嫂子点点头，“赶紧进去罢，我也回去给他们做晨食了。”

　　回屋时，石文已经拎着包裹在等她。石槿华拿了个蓝布袋子把油纸烙饼和昨儿就煮熟的鸡蛋一道放进去，石文顺手接过来。她又回屋拿了收拾好的包裹，两人一道出了门。

　　溧水隶属金陵，自石浮村到金陵城，却相距甚远。石浮村只是溧水县最南边一处寻常村落，就连镇上也没有直往金陵城的车马，他们只能先转到溧水县城，在那边租车前往。

　　而村里的牛车只有到镇上的。

　　两人只得先搭村里的牛车去镇上，再租车到县城，歇息一晚，然后在租车前去金陵。

　　古时路并不如后世平坦，虽说官道也不过是夯实的黄泥路，还总磕到碎石头。颠簸两日，到金陵城外时，石槿华只觉得好似一身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

　　跳下车，只见一面青色城墙高大巍峨，城门口有披甲士卒拱卫两侧，行人车辆依次入内，井然有序。

　　“这是凤台门。”石文站在她身旁，小声讲解道，“金陵城本是前朝建都，城有里外之分，里城门十三，外城门十八，穿城四十里，沿城一转足有一百二十多里，甚是恢宏。我家在高桥门以北，沧波门以西，离这还有二十余里。”

　　进了凤台门，大家又重新上了车往车马行落脚处驶去。

　　几百年前的金陵，如一轴庞大而生动的画卷，在石槿华眼前徐徐展开，让她忘了所有，目不暇接地看着窗外的盛世繁华。

　　人如织，车如水，街闾商铺鳞次栉比，热闹又整洁，比之后世也不遑多让。

　　“改日……若有得暇，可去秦淮一带走走，那景象比此处更好。”

　　“待叔父的事了结了再说罢。”跳下车，随着石文往鲜鱼巷走，石槿华也收回了那般闲适观景的心情，转而担心起石家的事和人来，“可惜来得匆忙，未曾给叔母制备礼物。”

　　“你要真的捎了什么过来，我娘才会不高兴呢。”到了巷尾一道破旧的如意门外，石文扭头朝她笑了笑，扣了扣掉漆的铜环。

　　不多时，便听到有脚步声响了又停，又等了会，才听到开门声。

　　门里是个身着半旧的褚红四合纹上袄藏蓝下裙外罩一件石青褶子的中年妇人，皱眉问石文：“你怎回来了？”

　　石文如何不知母亲当真是叫他外出避难的，因这份慈母之心又不好说什么，只得道：“堂妹听说了爹的事，十分担心，我便随她一道回了。”

　　石槿华连忙上前屈膝行礼：“叔母安。”

　　礼行了一半，便被石婶子双手扶起：“你是槿华丫头？可真是难为你这孩子了，快随我进屋歇歇。”瞧见她肩上还背着行囊，连忙接过来，扫了眼石文，“这么远的路，你怎也不知道替你妹妹拿着？”

　　石文一怔，低头看了眼自己背着的行囊，和手里的包袱，苦笑着想解释两句，话还没到嘴边，那边母亲已经拉着石槿华的手转身走了，他只好无奈地摇着头，关上门也跟了进来。

　　石婶子一边走，一边细细地问她路上可还顺利，有没有累着，在村里的日子如何，邻里可亲近，零零碎碎，事无巨细。

　　石槿华一一答了，方道：“我一切都好，只恨自己太无力，帮不了什么忙。”

　　“哎——”石婶子叹了口气，“我也不求旁的，只盼着你叔能回来。”说话间，两人进了堂屋，她拉着石槿华往右侧两张椅子坐下。

　　刚入内，石槿华便觉得有些不妥，待坐下后四下一看，屋内雪洞一样干净，只有几张桌椅几凳。当中的那张方桌有个脚上垫了半块砖，其余的椅子茶几之类都有些磕磕绊绊的，连门槛都缺了一块。

　　“这……衙门来过人了？”

　　石婶子沉默地抹着眼泪，点了点头。

　　“真的……来抄了？”石文刚走到前廊，就听到这一句，快步冲了进来，环顾四周，语气艰涩。他离开不过两日，可这屋子却变了样。原本完好的桌椅都缺胳膊少腿了，连墙上几幅字画也都没了。

　　他愣了会，忽地扭头往自己房间跑去，没多久，又拖着脚步慢腾腾地挪回来，嘴里喃喃着：“怎会如此？何至于如此！”连师长赠予他的，同窗之间互相送的几幅画也不见了。

　　“那爹呢？”家也抄了，人能出来了不？

　　石婶子忍不住低着头抹泪，自丈夫锒铛入狱，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只盼着望着，祈求观音菩萨漫天神佛能保佑丈夫平安归来。

　　却没想到丈夫音讯全无不说，竟还招来了虎狼一样的衙役。

　　那群胥吏拿着文书奉命来抄家问罪，跟土匪进村似的一通翻检打砸，陶瓷瓦罐碎了一地，她却只能搂着年幼的女儿缩在角落里，任凭他们作为。好容易捱到人走了，又强撑着哄睡了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儿，她才努力收拾狼藉，可任她如何努力，这屋子依旧满目疮痍。

　　这一宿，她坐了一夜，不知掉了多少眼泪，唯一的宽慰，就是儿子还是安全的，要真的有个万一，老石家也能留个后。

　　可没想到，石文偏又回来了，她这心哪，揪地生疼生疼的。这会儿听他问起，不由想起昨日，心底的惧意又泛了上来：“我如何知道？”

　　“……”石文张了张嘴，你就不会问一句么？可看到母亲惊惧不安的模样，哪里还说得出口，只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石婶子小心留意他的神情，有些不安地动了下身子：“我……”

　　她也想问一问的，可那些人跟恶鬼下山似的，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她搂着女儿躲还不及呢，哪敢上前搭话？

　　“婶子且好生将养着，我随堂兄去衙门问问。事已至此，想来衙门那边也已有了章程，不会再拖太久的。”

　　看到石家婶子整个人都在发抖，石槿华朝石文摇了摇头，又轻声宽慰婶子道。

　　石文拧着眉，可母亲一脸愁苦，泪痕犹在，如惊弓之鸟一般，叫他心里无限愧疚，更不忍她继续担惊受怕：“他们看上的原就是家里的古扇，如今已经如愿，想来也不会再如何为难爹的。没准我们刚过去，爹就回来了呢。”

　　“对，你说得对，他们就是为了那几把扇子来的，我都瞧见了，他们把扇子装进一个木匣子里……”石婶子眼底终于有了一丝光亮，拼命点头道。

　　两人又劝解了好一会，见她渐渐平静下来，这才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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