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在修仙

作者:蜀山卧月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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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代有多少洁身自好的男子?


      Part 1:杨邦乂

      “羊裘和雪钓洞江。”

      杨邦乂是一个很有节操的男生。他目不视非礼,足不涉茶坊酒肆,把北宋社会的核心价值观牢记心间,誓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发扬光大。

      然而就像很多住校的同学都会遇到极品舍友一样,杨邦乂年少时在郡学度过的日子里,也有一些小插曲。

      有一回,某同舍学生把他拉出门去,骗说是寻访故旧,其实是带他去娼馆。

      单纯的杨同学刚开始没有意识到其中的猫腻,几杯酒下肚,才见娼女艳装登场,惊得赶紧夺门而出。回到宿舍后,他把沾染娼馆脂粉味的衣帽脱下并烧成灰烬,一边还流涕自责,追悔不已。

      南宋建炎三年,金人渡江,掌管军饷的户部尚书李棁(zhuō)和守建康城的显谟阁直学士陈邦光都投降了,唯有通判杨邦乂宁死不屈。

      软硬不吃的杨邦乂最终被完颜宗弼处死剖心,朝廷为嘉其忠义而赐谥“忠襄”,南京雨花台至今还留有纪念他的石碑。所谓于小节处见大节,杨忠襄公遭逢家国之变时视死如归的卓然风骨,在其少年时不怕被同侪嗤为异类的小节处便可预见了。

      北宋对于狎妓行为的宽容度肯定比当今社会高,起码娼馆是合法存在的。你们说杨邦乂的那位同学自己嫖得好好的,又没人举报他,他何必要拉别人下水呢?也许是君子的高洁衬得旁人太过鄙俗,所以使人看不顺眼吧。

      放浪形骸有时也是有趣的个性,但若既要任性而行,又不愿被人视作格调太低,所以想胁迫他人认同“放纵不羁”才是正确的价值取向,或证明真君子其实并不存在,以拉低社会对平均道德的期待,这就未免沦为刻意、就连“真率”的优点也失去了。

      “昨夜梦归惊邂逅,羊裘和雪钓洞江”,这是杨邦乂写给从弟的一句诗。在一片白茫茫的梦境之中,山鸟飞绝,人迹不至。如此清寂,对有些人来说,未必不比娼馆的热闹更快乐。

      Part 2:张咏

      “回头惭愧华山云。”

      张咏为北宋镇蜀名臣,据说他往益州赴任时,严格遵守不能携家带眷的国家规定,单骑西去。益州的下属官僚见领导都没什么姬妾服侍,便也不敢蓄养婢妾。张咏见状,带头买了一个婢女,让属下不必过于拘谨。

      四年后卸任还朝,他把婢女的父母叫来,不仅把人家的女儿还了回去,还给予嫁资。原来婢女只是照顾他的起居而已,并未陪侍枕席。(《东轩笔录》)

      另有一则记载说,张咏其实很喜欢一个姬妾,半夜心动时,忍不住绕屋而行,厉声自呼“张咏小人”,不过最终没有行小人之事。(《尧山堂外纪》)

      其实张咏到底有没有“中夜心动”,只有他自己知道;而平日里持重敦厚的风度,则真切地看在他人眼中。《梦溪笔谈》里引用了蔡襄对他的评价,曰:“张乖崖镇蜀,当邀游时,士女环左右,终三年未尝回顾。此君殊重厚,可以为薄夫之检。”不管这份“重厚”是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能坚持这么久也并不容易。

      如果说从杨忠襄公的人格速写中能看出一种内外如一的贞洁,那乖崖公身上无疑有更多矛盾和冲突之处。他不是文弱的迂儒,跟温润如玉的君子形象也差得很远;其为人有一股仗剑任侠的豪气,还乐听神仙故事。用他自己的话说,若不是生逢明时,读圣贤书以自律,则自己将成为何许人都未可知。

      他会走上哪条路呢?往好处想,也许他会入山修道吧。

      据说他曾向北宋著名道教人士陈抟请求分一半的华山隐居,还想做陈抟的弟子,但陈抟坚信他还是当大官比较合适——好比主人张席设宴,笙歌鼎沸之时,厨房突然起火了,其他人都束手无策,只能靠他去抢险救灾。此后他果然平定了蜀地的李顺之乱,政绩优异,是名副其实的救火大臣。

      “征吴入蜀是寻常,鼎沸笙歌救火忙。”

      “‘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乖崖”之号,是张咏给自己贴的标签——老子决不从众,也无所谓他人对我的评价,但是我认可了一种无欲则刚的形象,所以努力使外在行为符合我对自己的期待。哪怕在这过程中偶尔得压抑本性,也要用刚强意志走完这条自己选择的路。

      然而这条路还是有点跑偏。“今日星驰剑南去,回头惭愧华山云。”世人或许觉得我已经做得够好了,居无妾媵,官阶荣身,但你们不知道,华山里的高士正在嘲笑我呢——

      既已有愧于华山林下的梦想,敢不在红尘仕途中自励?人生在世,我总得做成一件让自己满意的事。

      Part 3:司马光

      “暂来疑是客,归去不成家。”

      关于司马光拒绝纳妾的故事,宋人笔记中有不少绘声绘色的描写。本文且选一则,并试猜测他不纳妾的原因。

      《画墁录》中说,司马光和庞之道都是张存的女婿,是为连襟。庞之道的父亲庞籍在太原时,曾辟司马光为幕官。因当时三十多岁的司马光还没有孩子,庞籍和刘夫人便想给他置妾,司马光的夫人张氏亦欣然应允。

      谁知买了婢女之后,司马光正眼都不瞧她(“公未尝盼睐”)。庞、刘听说了,还以为是因为妻子在场,司马光才装模作样的不敢行动,因而故意叫张夫人出去赏花,把温公一个人留在家里。

      食物准备停当,婢女靓妆前来奉茶,司马光一看就来气,怒斥道:“这下人,今日院君不在宅,尔出来此,作甚么?”丝毫不领情。旁观者不得不感慨,司马温公有祖风,这一夫一妻相守之情,堪比司马相如和卓氏。

      这则记载是否属实呢?根据温公年谱,1055年,庞籍知并州(今山西太原),司马光彼时37岁,从庞籍辟,任并州通判,跟故事中的描述符合。但他曾写过一首《苦寒行》,内中提到:

      “妻愁儿号强相逐,万险历尽方到并。”

      这首诗写于赴并州任上,可见司马光在太原任职时并非无子。事实上,司马光与张氏育有司马童、司马唐二子,但都不幸早亡(见《司马温公神道碑》)。如果二子正是夭折在气候恶劣的并州,那《画墁录》的记载也非说不通。

      说实话,像司马温公这样不介意以“迂叟”自居的人,实在很难指望他在男女关系上有标新立异的见解。后人喜欢把他不纳妾的行为视□□妻的表现,恐怕有一厢情愿的因素,但这个观点倒不必急着反驳,先看看他自己怎么说吧。

      首先,他在《家范》中引用《女戒》原话“男以强为贵,女以柔为美”、“生男如狼,犹恐其尪(wāng,懦弱);生女如鼠,犹恐其虎”,即认为女性必须乖巧柔顺,而男性则非刚强勇敢不可。他对妻子的评价亦是“性柔和敦实”(《叙清河郡君》),正好与他的期望相符。将夫妻比作天地日月,强调阳唱阴和,夫尊妻卑,又自诩刚强,可见他不纳妾,既不是因为超前地领悟到了男女平等,也不是惧内所致。

      其次,司马光不反对士人纳妾。《家范》中提到“自天子至于命士,媵妾皆有数,惟庶人无之,谓之匹夫匹妇”,认同上层阶级纳妾的传统。后又说“妇人之美,无如不妒矣”,也就是说士人不仅可以纳妾,而且妻妾们还不能因此生妒。以此观之,他不纳妾更不是为了照顾原配张氏可能会生妒的情绪。

      那么问题来了,他不惧内,也不反对纳妾,而且幼子皆亡,为什么不再娶呢?我捏着鼻子忍着封建的腐臭味翻阅《家范》,总算找到了一个可能的原因——问题可能就出在张氏无子上。

      《家范·卷十》中说,妾室侍奉正妻,就像臣子侍奉君主一样,应当尊卑分明。比如卫国宗室灵王死后,其夫人无子,傅妾虽有子,但依然恭恭敬敬地侍奉夫人。夫人因没有生育而感到惭愧,想搬出去住,给傅妾腾地儿,傅妾坚决拒绝。她说卫公不幸早终,是一不祥,夫人无子而婢妾有子,是二不祥,如果夫人搬出去住,使婢妾主内,就是三不祥了。

      古今能像傅妾这样不因有子而骄纵的婢妾能有几个呢?司马光说后唐庄宗将自己的生母尊为太后,而以嫡母为太妃,就是不知礼的表现。好在身为正妻的太妃没有因此愠怒,而太后也不敢妄自尊大,两人始终关系不错,这是“近世所难”。

      读到这里就不难想通了。司马光的原配张氏无子,如果他纳的婢妾生育了一儿半女,婢妾及其子女能够以礼侍奉张氏吗?近世的风气不及古人敦厚,要做到这样实在太难太难了。在他那个年代,“为人嫡母而疾其孽子(非正妻所生之子),为人继母而疾其前妻之子”,这种非亲生母子之间感情疏离乃至于厌憎彼此的情况屡见不鲜,这当然跟他追求的理想道德有太大的差距,但却也不能不接受这样的现实。

      换言之,婢妾有子多半会导致家中尊卑乱序。他在世时或许能稳住张氏的地位,但若他早走一步,无子的张氏很可能就会晚景凄凉——用这套逻辑背后的仁人之心去理解温公爱妻,也许更接近所谓“迂叟”的心理吧。

      还有一事可稍提。司马光在并州时,宋仁宗已46岁,因没有亲生儿子,所以国嗣未立。1056年,司马光的好基友范镇上疏,请仁宗在近属之中择立皇嗣,司马光“闻而继之”,试图劝服彼时身体不豫的仁宗赶紧选宗室之贤者而立之。不知这跟他自己选择以族人之子为嗣有没有关系,或许是一种“破除生儿子的执念从我做起”的自觉?

      虽然本文试图以温公脑袋中的礼法观念来解释他不纳妾的原因,但他与妻子张氏之间也绝非毫无礼法之外的温情。据说温公在丧妻之后,常在读书堂危坐终日,作小诗“暂来还似客,归去不成家”,以隶书写于梁上,可想其郁郁寡欢、茕茕孑立的模样。(《道山清话》)

      初夏独游南园二首

      (其一)

      取醉非无酒,忘忧亦有花。

      暂来疑是客,归去不成家。

      (其二)

      桃李都无日,梧桐半死身。

      那堪衰病意,更作独游人。

      花可解忧,酒能醉人,但为什么突然有一种在家如客居的陌生感呢?因为她走了。她走了,我也不会在这天地间停留太久了吧。

      温公卒于张氏逝后四年。

      Part 4:苏辙

      “与君少年初相识,君年十五我十七。”

      1103年,苏辙六十五岁。彼时蔡京当政,一再打击旧党,苏辙自然也难以免祸。为此他独自避居汝南,惶惶孤栖之际,给结发妻子史氏寄去了一首诗。诗的开头很有当代小言的味道:

      “与君少年初相识,君年十五我十七。”

      好像昨天还是少年郎,转眼已过去了半个世纪。也曾有意气风发,不堪的是数十年沉沦下僚。年近半百时赴阙还朝得到重用,到底是不是件好事?忧深责重乐无几,大丈夫可以不畏死,但妻子何辜受牵累呢?我自谓常年学道,却难免霜染两鬓,倒是你依然黑发如漆,使我汗颜。

      “归来旧许生白须,回顾惭君发如漆。”

      其实苏辙专门写给妻子或提及妻子的诗作还有不少,以上这首《寄内》不过是其中之一。他有时候感谢妻子为自己醅酒,有时候为没让妻子过上“好日子”而感到愧疚,还有一次出使契丹,向妻子描述了燕山冰消的春日景象。

      史氏跟着苏辙生活得确实不富裕,但她的心态应当很好,不仅六十几了头发还黑着,而且很长寿。贫贱能安的重要原因自然是夫妻感情融洽,而夫妻情深的另一证明,大概就是努力发展生产了。史氏给苏辙生了三子七女(其中有二女早夭),看这平均2~3年一个的节奏,结发数十年来都没咋消停啊。

      “老妻但坐哭,遗语未肯听。”

      苏辙自幼体弱,流落贬窜之际的身体状况也是时好时坏。当病重到自知不起时,他本想对妻子交待遗言,但妻子却哭着不准他说。

      翻阅苏辙年谱和诸多宋人笔记,不见他有什么风流逸闻。《栾城集》中情意绵绵的诗句,也多半是写给他哥的。旁人可能觉得清心寡欲者过得太苦,以为他们放弃了很多东西,只为维持自己的道德形象。但对于相看两不厌的恩爱夫妻来说,洁身自好不过是自然而然。

      春风得意之时乘舟作诗自娱,艰难困苦之际酌酒相对为乐。花甲之年忆一句“君年十五我十七”,我对你的感情还需要用语言来夸饰吗?一起度过的时间已经说明了一切。

      一点也不觉得持节守志的日子有多么难捱,只惊叹于岁月逝去如飞,大概是幸福让人觉得日光太短,才不忍听你对我说完最后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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