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菜如何养成猪[星际]

　　没有为自己变化无常的情绪做出任何解释，顾景安走进控制中心，他关掉了中心的照明，只留三块外视屏莹莹闪光。

　　小舰船的控制中心十分“精巧”，是不折不扣的小户型，就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地面上的杂物还东一摞西一堆的，全是仰仗了舰船的内部重力系统，才没让控制中心变成漂浮物漫天乱飞的障碍挑战室。

　　因为外视屏外是黑而广袤的宇宙，屏幕能带给室内的光照有限，中心总照明一关，大半个室内便沉入了黑暗里。

　　黑暗却没对顾景安的行动造成影响。

　　他夜视能力极好，轻巧绕开一地障碍，顺利把自己投进了中央那把集舰长席与驾驶位一体的靠背椅。

　　等顾景安在椅子上好好坐下来时，他方才塞进嘴里的那把糖已经融得差不多了，分解过糖块的口腔内壁上附着一层粘腻感，舌尖抵上去，还能品出一点残余的甜蜜。

　　顾景安就这么静静坐了片刻，微阖着眼，把残留的甜味搜刮得一干二净。

　　糖和黑暗是能帮他快速平静下来的舒缓剂。

　　巧合吗？

　　顾景安想着，他舌尖在口腔内转了最后一圈，发现的确半厘甜味也不剩，才遗憾的停下来。

　　北极刚说梦见了他时，他认为这是少年又不知拿手还是脚想出的调侃话，已预备好听一通胡说八道，再不轻不重训这对他兴趣仿佛越来越浓的小混蛋两句，赶对方去做些正经事。

　　但北极的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对方梦见了他的梦。

　　在小舰船刚驶入第二十七号哨卡，希内还没与值夜哨兵建起通讯链接前，顾景安正好从一个叫人极不愉快的梦中醒来。

　　梦的内容单调而压抑，他追着一架早在十二年前就升空的飞行器拼命奔跑。

　　哪怕人类已经过一轮基因改造，人均寿命延长到了两百，像顾景安这类长期坚持锻炼的对象，身体素质更是远古人类难以想象的高，可人体提升到了极致，速度也比不过三年一升级，五年一换代的机器。

　　毫无悬念，顾景安在梦里跑得精疲力竭也没追上飞行器，他半跪在地，恨恨一拳砸在了身边不知道什么东西上，现实里的一叠数据板被他扫落，他被板子稀里哗啦落地的声音惊醒。

　　梦里的憋闷感延伸进了现实，刚醒来那阵的顾景安才显得情绪格外不对劲。

　　假如没有那个奇怪的视角转换，少年也没说谎，北极就像是从精神层面溜进了顾景安的梦里。

　　可所谓的“精神场相叠”与“脑电波对接”真的存在么？

　　顾舰长专业与这部分内容不对口，没法拿他单薄的个人经验去验证概念真伪，他暂时只能把这次经历归为巧合，最多在后面加个问号。

　　闭合的中心大门忽然发出细微开合声响，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听到动静的顾景安没回头。

　　整艘小舰船上就三个活物，希内这会滚进了休息室睡觉，他本人坐在这里，进来的只可能是他刚刚思考着的主角北极。

　　发觉自己认为有趣才分享出来的梦引起了他人的不快，日常聒噪的少年今天安分出奇，他几乎能和白噪音融为一体的脚步声在进入室内后停了停，顾景安感到北极张望了自己两眼，然后脚步声才继续响起，直奔控制中心里的某个角落而去。

　　那角落里歪七扭八的丢着几件衣服，每件都有点“缺胳膊少腿”，还有的乍看完好，再看第二眼，就能发现扣子大多不翼而飞，好好的一件系扣衬衫愣是成了敞胸装，怪不正经。

　　这些衣服无一例外，都是顾景安的。

　　顾舰长盘靓条顺，摆出反/社会似的臭脸也不损颜值，可他到底是个奔波在外的独身男人，患有点单身浪子们的通病——譬如在个人生活打理上粗糙至极。

　　衣服“缺胳膊少腿”不打紧，只要还能挂在身上起到基础遮蔽作用就行，扣子全飞了也不打紧，反正船上两个固定住民都大大咧咧，谁也不觉得彼此有什么不能看的。

　　北极凑到顾景安身边搭话那天，顾舰长身上穿的就是件扣子只系了中间两颗的衬衫。
　　男人大方将紧实的胸口露了出来，线条流畅的小腹在下摆里若隐若现，偶尔调整坐姿时，绷紧的衬衫还会勾勒出腰线。

　　北极被顾舰长的装扮晃了一下眼，还在心底悄悄感慨男人与周身冷淡气场截然不同的着装偏好……上船后他才发现这人根本没有着装偏好。

　　顾景安那天之所以穿件只系了两颗扣子的衬衫出门，是因为他的衬衫就剩下两颗扣子。

　　上方至领口的纽扣卒于顾舰长嫌领口勒脖子，在他随手拉开领口时飞了出去，下方至衣摆的纽扣卒于顾舰长嫌下摆扎着闷，在他粗暴扯出衣摆时遇难。

　　有幸目睹了顾景安的衣服是如何变成敞胸露腹装的北极：“……”

　　少年默默捡起一路颠沛到他脚边的扣子，顾景安不以为意的让他把纽扣丢进废物箱，希内则递过一个杂物篓。

　　比顾景安稍微有自理意识些的希内说：“还是先放进来收着，万一哪天心血来潮，我们没准会想起来补一下呢？去下个空间站时买个家务机器人回来也行。”

　　顾景安鼻腔里喷出一声嗤笑，一句看他表情就知道不怎么好的话已遛到嘴边，就见捡起纽扣的北极在对方唯一的身家财产——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皮的小破包里翻了翻，然后少年竟是掏出一组针线。

　　北极举着针线说：“那个，要不我来补吧？”

　　顾景安：“……”

　　希内：“……”

　　虽然开玩笑说像招了个童工，但帮着收拾一下基础内务也就罢了，琐碎到料理单身汉们“不拘小节”的衣服，希内不好意思让北极连这种事也经手，顾景安却没与少年客气。

　　“这孩子给了我们边域的内部航道图和不少地域信息。”希内趁北极没注意，压低声音对顾景安说，“你干嘛？别说压榨，雇佣童工可都是违法星盟法的！”

　　“那也得星盟法在这里起效。”顾景安唇角要笑不笑的翘了翘，有讽刺在他面上一晃而过，他很快又面色如常，“不对这小子坏一点，他真觉得我是什么好人了。”

　　希内：“……”
　　可这位“不是什么好人”先生，你展现自己凶恶的方法分明有成千上百种，把你过去的光辉战绩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效果拔群，哪个都比让未成年给你补衣服好。

　　这番腹诽没被希内说出来，但顾景安看明白了他的表情。

　　顾景安一挑眉：“有异议直说。”

　　能屈能伸的希内后退一步：“不敢。”

　　“不敢”当然不能等同于“没有”，但对于顾舰长来说，只要对方闭嘴，老实表明不会再多话的态度，这两者就没差。

　　北极就此承包了顾景安的所有衣服修补。

　　他不仅没感到这是在故意对他“坏”，还干得挺开心。

　　顾舰长理直气壮差遣童工的初衷值得商榷，不过拿回第一件由北极处理好的衣服后，他瞅着跟回流水线重造过一般的衬衫，必须得承认，北极在缝补上真的很有一套。

　　眼下，角落里的少年静如暗影，除了一点织物摩擦的响动外，那头再没传出过多余动静。

　　顾景安的座椅位于角落斜前方，他与北极互不打搅。

　　北极偶尔抬头朝座椅投去视线，只能看见他小半边轮廓虚影。

　　“北极。”

　　“……啊？”

　　因为顾景安开腔的毫无征兆，北极愣了愣，才对自己的名字作出回应。

　　男人的轮廓在不够彻底的黑暗中一动，他忽然朝少年侧过脸，问道：“你不觉得暗吗？”

　　即便是对缝补一窍不通的人，也清楚缝补是份考验手和眼睛的活。

　　顾景安转头时，北极身边已放有两件折叠整齐的衬衫，代表它们已被处理好。

　　能够在低亮照明下轻车熟路的穿针引线，要么是天赋异禀，要么受过特殊的专项训练，曾在光线昏暗的环境中长期生活过。

　　是哪一种？

　　顾景安不动声色的思忖，他的视线穿透沉寂于四面八方的暗，不仅勾勒出了少年的身形动作，还让他看清了对方神情。

　　北极手中正在钉的那颗扣子已被暂时放下了，他像回答任何一个普通问题那样平静地说：“对我来说不算暗。”

　　这句话给出的信息太少。

　　顾景安：“唔？”

　　“我家经常停电，那是个老到能进博物馆的居住片区，区内没有统一的电压平衡器，私接电线很多，所以总是突然断电。”少年继续说，“至于断了之后什么时候能来，也都说不准，我就被练出来了，能在黑暗里做些杂事。”

　　没有统一配备的电压平衡器，星纪元里还会面临时不时断电的风险，居民们像远古地球人一样私接电线，并且技艺不精，动辄波及邻里。

　　这是唯有在边域才会出现的区域性现象，说给住在二十号哨卡之前的居民听，简直是鬼故事。

　　顾景安甄别出少年没有说谎，他心下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同时，另一个已被他否决过一次的猜测又悄悄冒头。

　　它蠢蠢欲动的撺掇着他，催他抓住机会，继续刺探北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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