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菜如何养成猪[星际]

　　“小麻烦”叫北极，是顾景安在上一个落脚点里脑子发昏，失策准了对方上来搭一程顺风船的乘客。

　　至今不能理解自己当时怎么会做出答应对方上船的决定，顾舰长坚持认为，他那会是脑子发了昏。

　　毕竟，“小麻烦”北极连名字听着都很不靠谱，透有一股“妖魔鬼怪聚集地”居民独特的随意气质。

　　小舰船的上个落脚点是个位于二十五与二十六号哨卡之间的空间站，不大，因为临近知名“三不管”地带，往来人员繁杂，补给资源倒是充足，有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味道，只要有足够的通用货币或信用点，能在那买到种类相当丰富的货品，甚至还能下些“特殊订单”——假如有需求的买主能精准分辨出哪类人是专门干这行的话。

　　顾景安模样出挑，希内又是个天生老好人的相，作为不常出现在边域空间站的生面孔，他俩一入站就收到了不少打量目光。

　　稀奇的是，打量他们的人虽多，但绝大多数都保持在了“只远观”的状态，最多拿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视。

　　没有人主动上前与这“跑货二人组”搭话。

　　细究其原因，造成他们“无人问津”的根源是顾景安。

　　顾舰长模样好是真的好，可脾气差也是真的差。
　　如果说单靠一张冷脸还不足以达到“生人勿近”的效果，那么，他大剌剌挂在腰间的两把激光枪，手掌内明显是经年累月握枪才能磨出的茧，肉眼可见的低体脂率，还有那副需长期坚持针对性训练菜单才能造就的好体格——这些综合起来，集成了旁人自觉退避的要因。

　　混迹在边域空间站里的大小流氓们一个赛一个的嗅觉灵敏，只有初出茅庐的傻子才会被一副好皮囊糊弄得五迷三道，看不见潜藏的危险。

　　彼时，有心在空间站里打探点消息的希内连叹三口气，说了两声“这不行”，接着，他手动在自己和顾景安之间虚划一条直线，比出条楚河汉界，然后请顾景安“屈尊”到一个小休息吧台边坐会，他们暂时兵分两路，他去接触点人，稍后再过来汇合。

　　“小麻烦”北极就是在这个空档凑到顾景安身边，与神色冷漠的男人搭话。

　　顾景安刚注意到陌生少年正朝自己靠过来时，瞥了对方一眼，有两人正好与少年位于同一方向，他看过去时，那两人也在悄悄打量他，结果不期然与他目光相接，二人同时身体一僵，继而动作不怎么自然地转了身，避开他，逃跑似的飞快去了另一区域。

　　由这两人的反应可见，顾舰长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发挥正常，没什么折损。

　　北极却像顶了个无形的冷气隔离屏障，他溜溜达达到顾景安身旁，坦然在以顾景安为圆心形成的“真空区”坐下，支起胳膊，看顾景安。

　　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抬眼看人时眼神坦荡明亮，轮廓线条虽然还不够明朗，但英俊的五官基础已早早稳在了脸上，眼睛里有少年人特有的充满朝气与冒险精神的光。

　　可能是北极的目光太不遮不掩，他又确实一丁点恶意都未曾携带，只是单纯对身边的高大男人感到好奇，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顾景安意外的没继续赶他走，也不怕被打量，纵容他坐在了身旁。

　　“我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太吵的地方。”

　　这是北极开口对顾景安说的第一句话。

　　顾景安回给他一个侧目，没搭腔，自觉把“没空，自己一边玩去”好好展现在了神色里。

　　少年目光与顾景安一碰，眉眼一弯，露了个友善的笑。没收到回话也不尴尬，自己把话接了下去，向兴致缺缺的男人自我介绍。

　　及至他报出自己大名叫“北极”时，一直摆着冷脸的男人眉梢一动。

　　刚才仿佛还完全不会看人眼色，这时，北极疑似缺漏的察言观色技能又“莫名其妙”的点亮了。

　　他看懂了顾景安的质疑，像猫科动物一样撑着桌面舒展了一下身体：“你是从至少二十号哨卡之前的区域来的，对吧？从二十号哨卡后的第一颗居住行星开始，对于居民的姓名登记才越来越宽松，到了边域这里，名字对大家来说和代号没有区别，有个称呼能供人叫就行，偶尔遇上重名的，看得顺眼，就相互商量着改一下，看不顺眼就打一架，输的那个改名。”

　　纵然“二十号哨卡之前”这个范围形容与顾景安真正的来源地相比，概括度高得过分，但少年靠一个眼神变化就在认知范畴内作出最贴近现实的推断，倒是让顾景安高看了一眼，他对少年生出两分“来之不易”的兴趣。

　　“对不起。”

　　就在顾景安难得提起兴致，开始揣摩起少年的来路时，对方突然没头没尾的冲他道了个歉。

　　顾景安：“……”啥玩意？

　　搞不懂这是哪一套和人交流的路数，发觉自己与青少年可能有点交流障碍的顾舰长终于开了腔。

　　他说：“什么？”

　　“我不常出去。”笑容里多了些不好意思，北极像是到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冒失，扒拉了一下他的短发，“我最远只到过二十一号哨卡附近的那片星区，还没去过二十号哨卡之前的地方，所以一旦在边域发现疑似是‘外面’来的新面孔，总忍不住来搭话，也不管人家想不想被打搅……忽然想起来你刚才默认了我说你不喜欢吵，结果我还一直缠着你念叨，对不起。”

　　少年什么情绪都往脸上摆，道歉时眼神也不躲闪，顾景安被北极切实带了歉意的目光一罩，一时哑然。

　　在他看来，对方虽然一个人就能撑起整场交流，略显话多，但也还没聒噪到要和他道歉的地步。

　　惜字如金的回了一句“无妨”，顾景安看着北极再次敞亮起来的眼睛，他想起对方刚刚说的最远只到过二十号哨卡附近，心里忽然一动。

　　或许，他可以向这生长在边域的少年打探些信息。

　　大概是真的对顾景安抱有某种“这人非常和善”的错觉，北极少年恰逢此时继续向顾景安搭话，在得知他们的小舰船接下来将往二十七号哨卡方向前进后，北极眨了眨眼睛，低头摆弄起他款式老旧的终端。

　　顾景安一开始以为，少年是在收发消息或者查些什么，但很快，对方的个人终端上亮起一块分辨率感人的小屏幕——内容是个人电子账户的余额界面。

　　对着屏幕上那宛如新生儿般纯净，一根毛都没有账户余额，顾景安目光扫过那一串零，转回少年仿佛有所期待的脸上：“……我给你打点钱？”

　　“不是！”北极一把按住了所有终端都带有的便携插卡槽，好像慢一步就会有谁强行给他送钱似的，他很不好意思地又扒拉了一下短发，“我只是想表示，我目前真的遇到了一些困难，所以想问你能不能让我搭个顺风船回家，过了二十七号哨卡后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方向是一致的，小舰船的休息室尽管只有两间，多一个乘客也还是载得下。
　　问题就在于，那并不是一艘真正的小型跑货船。

　　于情于理，顾景安都觉得自己不该应下少年的请求，最合逻辑的做法是先套信息，再拒绝搭载，考虑到他对少年印象尚可，他会转给对方足够把人送到边界要塞的交通费，也算是帮了对方一把，送人回家。

　　然而最终的结果是，等接触完人的希内赶回来与顾景安汇合，惊讶的发现顾景安竟然多了条“小尾巴”。

　　顾舰长说不清从他觉得应该拒绝起到希内回来期间都发生了些什么，并在之后迄今的航程里都质疑着自己的决定。
　　他别无他法，只好一口咬定自己那时候脑袋发昏。

　　值得一提的是，刚登上这艘小舰船时，被准许搭顺风船的北极还看不出是个“小麻烦”，他出生在鱼龙混杂的“妖魔鬼怪聚集地”，人是有些自来熟，但言行不显失礼，并且处理起各项内务杂事来娴熟非常。
　　希内这个理应和顾景安同一阵线的家伙不到三小时就倒戈，觉得顾景安带回来的少年懂事又勤快，堪比招了个童工，都快对少年起迷一般的老父亲心了。

　　没两天，舰船上的两个成年人不约而同发现，北极对“破冰事业”情有独钟——他只在顾景安面前时才是个麻烦。

　　至于“小麻烦”是如何烦好心让他搭船的舰长，上演教科书一般的恩将仇报的，具体表现在他对顾景安总是有着过剩的精力与接触期盼。

　　哪怕顾景安对他冷脸以对，连相识已久的希内偶尔都抗不住顾景安突如其来的低气压，可北极偏偏是第三星系边域里长出的一朵奇葩，全然不怕顾景安给他脸色看。

　　“你梦见我什么了？”顾景安原本不想理会北极的胡言乱语，觉得少年怕是还没睡醒，神志不清，奈何希内以换班为由，理直气壮请他出了休息室，还给电子门落了锁，他往控制中心走时，北极一路跟在后面，期盼的视线都快把他后背衬衫给戳出洞了。
　　也说不清是为什么，顾景安发现自己对北极似乎有点没辙，只好顺着对方心意问上一句。

　　北极一路都在等前面的男人接这茬，闻声快速上前两步，说：“我梦见你在追一架飞行器。”

　　顾景安脚步猛地一停。

　　因为他停得毫无预兆，北极和他距离又近，险些撞上他宽阔的后背。

　　才紧急刹住车，避免自己的鼻子和那一看就挺紧实的后背亲密来上一下，位于前方的男人就在少年茫然的目光里转了身。

　　北极被顾景安低头俯视着，男人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焦点汇聚于下方的深色眼珠黑沉沉的，却让他觉出了一点迥异于常。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北极第一回从顾景安的注视里感受到压力。

　　“除了梦见我在追飞行器之外。”顾景安声音低沉，语速很慢地说，“还有其他更多的内容么？”

　　为顾景安剧变的态度怔了两秒，北极很快回过神，他先前还兴致高昂的声音也放低了些，摇摇头：“我只梦到了这个片段，觉得奇妙，才想说出来分享一下，非要说还有什么细节，就是梦里的视角转换有些奇怪。”

　　顾景安垂下的睫羽在眼睑下方打出一小片阴影，问：“怎么个奇怪法？”

　　北极：“我梦见自己先是第三方视角，站在一旁看着你追着飞行器，后来不知道怎么就变成我在飞行器里，我在上面看你跑。”

　　“跑”字尾音在空气中消弭后，通往控制中心的走道安静下来。

　　顾景安和北极面对面站了小半晌，他像是也没想到少年的梦还有这种转折，眉宇间夹着一点困惑，

　　北极感到男人以一种找寻什么般的视线仔细把他看了一轮，对方短促皱了下眉，应该是没能得出想要结果。

　　一片滞塞的沉默里，最后是顾景安先又有了动作，他不知道从随身哪个次元口袋里摸出一罐糖，分给北极和自己各一把，接着稍显生硬地拍了拍少年肩膀——一看就很少做这类动作。

　　然后，带着少年还难以洞悉的深沉和一身糖果芬芳，顾舰长把分给自己的那把糖剥掉包装，一股脑塞进嘴里，板着张和周身甜蜜气息画风相冲的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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