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菜如何养成猪[星际]

　　顾景安和希内不远万里跑到这临近人类生存边界的边域，为的是找一个孩子。

　　说“孩子”或许还不完全准确，因为按着他们手头掌握的信息，这个人的年纪应该在十二到二十一岁之间，年龄跨度大到令人发指。

　　对方可能是个将将十二岁的孩子，也有可能已经成了二十出头的青年。

　　不过，出于私心，顾景安更愿意称对方为“孩子”。

　　这个“孩子”有几率是北极吗？

　　顾景安在心底问着自己，难以回答他抛给自己的难题。

　　与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相比，北极别说性格，就连外貌都同那人完全不像，细数少年和他所找目标之间的共同点，也就只有“性别男”、“自幼生长在边域”以及“年龄在12到21岁之间”这三点重合。

　　用这个筛选条件一网撒下去，能捞出足有一自然星居民那么多的人，

　　但神使鬼差的，顾景安还是问了。

　　“你家里……”他近乎斟字酌句地说，“除了你之外，你家还有些什么人？”

　　“我妈。”北极说，“我家很小，就我们两个人。”

　　说着，少年好像往后靠了一下，他那角落有个可供人坐的置物台，后方是舱壁。

　　顾景安一顿，消化了一下这则信息，又问：“有经常来往的男性长辈吗？”

　　北极摇头：“我基本没有男性长辈。”

　　不对，顾景安心想，按着破译出的密码，当初带走了那孩子的应该是个男人，并且如果没有重大意外，对方绝不会把孩子交给别人照养，就算是万不得已，对方也不会离这孩子太远，让自己在孩子的生活中边缘化。

　　身份信息重合的地方太少，才冒头的怀疑浮光掠影的一闪，被顾景安又一次按了回去。

　　他猜大概因为北极是他遇到的第一个边域常住民，对方恰好又符合那个笼统的大筛选条件，所以他才对少年过分在意了。甚至怀抱有没准能歪打正着的期望。

　　可他又凭什么认为自己有那个歪打正着的运气，能刚进边域就找到人呢？

　　顾景安为自己不切实际的期望无声嗤笑了一下。

　　靠墙而坐的北极正歪头看着他，没对方才查户口一般的询问表现出半点不满，除了眼底带有些疑惑与若有所思外，少年投过来的眼神依旧清澈。

　　然后就着这清澈的眼神，顾景安听见北极没羞没躁地问：“舰长，你都查起户口了，是不是很在意我呀？”

　　顾景安：“……”

　　这小麻烦好像总能一句话扭转周遭气氛，顾景安对他在意是在意，但话经他这么一说出来，就总显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于是顾舰长答非所问：“我们已经过了第二十七号哨卡。”

　　“哦……”

　　北极慢吞吞的应了一声，听出顾景安的未尽之言。

　　男人是在委婉提醒：“你似乎该下船了。”

　　“过了二十七号哨卡后随便找个地方把我放下就行”——这是北极申请蹭顺风船时说的原话。

　　现在二十七号哨卡已过，他无论如何也不该粘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走，的确是到了下船的时候。

　　没有耍赖要求继续在船上多待一阵，也没有假装听不懂顾景安的话，接收到下船暗示的少年只眨了眨眼睛，露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我们已经过了二十七号？”

　　他主动替顾景安把没说全的话挑明，毫不勉强地说：“谢谢载我一程，我该下船了。”

　　北极的爽快配合让顾景安微妙的有种松口气感——尽管他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事需要松气。

　　“这就要走啦？”

　　顶着鸟巢头的希内一看就是还没睡饱，他是听说北极即将下船，特地睡觉中途爬起来的，好送送他们这艘小船上难得载有的稀客。

　　能货真价实闹到顾景安的家伙已是少有，在闹完了顾景安后还能全身而退且不受制裁的，更是罕见。

　　希内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打心里把北极看作一位能克顾景安的少年勇士——哪怕对方能起到的克制效果也仅能以“稍稍”计。

　　顾景安听出他话音里夹着两分真诚的不舍，凉凉看了他一眼。

　　希内侧对顾景安，焦点正聚在北极身上，他没看到顾景安扫向自己的眼神，只觉得颈侧像掠过一阵小风，无端有些凉嗖嗖。

　　然而舰船内部哪来的风呢？

　　希内是个心宽都肚里能翻浪的家伙，他没做多想，把凉意归结为错觉，继续与北极聊得开心。

　　“要不要我把景安的通讯码给你？”希内自以为“悄悄”的对北极说，“我觉得他其实和你挺投缘的，反正我们在边域应该还会很待上一段时间，你下船后也可以再和他联系。”

　　顾景安：“……”

　　还没等顾舰长想好他该就这当面上演的“吃里扒外”发表什么感言，北极已先一步拒绝了希内的提议。

　　“谢谢。”少年说，“但是不用了，”

　　希内发出一声很是惊奇的疑问音。

　　看样子，在他的设想里，北极本该对这个提议欣然应允。

　　仿佛是被希内的大惊小怪惊动了，顾景安也微微侧过头。

　　北极站的位置正好与扭头后的顾景安正相对，他们打了个照面，北极遥遥冲顾景安笑了一下，手指翻飞不停——这居家好少年居然一面和希内讲话，一面手上还做着针线！

　　快要下船了还不忘抓紧时间给顾舰长补衣服的北极说：“虽然听起来可能有点扯，但我直觉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再碰面，”

　　顾景安把“直觉”一词嚼了嚼，表情似笑非笑：“你还相信直觉？”

　　北极：“因为它大多数情况下都挺准。”

　　说话间，又一件局部破损的衣服在北极手中“改头换面”，他不知是拿捏住了衣服的哪两根软肋，希内只觉得他捏着衣服随意抖了抖，衬衫就莫名其妙叠得跟新下流水线一样齐整。

　　直叫人怀疑这少年曾穿越到旧时代去过，还在传统服装店里打过工。

　　“我从来不相信直觉。”顾景安的视线在希内面上一扫而过，发现这人看着北极的手一脸向往，眼角轻轻抽了抽。

　　北极把新叠齐整的衣服放好，又取过台面上剩的最后一件待修补衬衫：“我认识的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直觉，还劝我不要太信任这个东西。”他为顾景安的话点了头，“我觉得大家说的有道理。”

　　顾景安一挑眉：“但你还是‘虚心听教，就是不改’？”

　　“唔。”没有否认自己对他人劝告左耳进右耳出的行为，北极举着针原地停了一会，忽然说，“舰长，要不我们打个赌吧？”

　　顾景安理应拒绝这个邀约，他不相信直觉，也不喜欢打赌。
　　但或许是已经很久没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了，它勾起了一些久违的回忆，让他开口时的拒绝变成了询问：“赌什么？”

　　“赌我们不久后还会再见面。”北极说，“如果我们机缘巧合下真的又见面了，那时候你就把私人联络方式给我，好不好？”

　　希内打顾景安和北极对视过一眼后，就莫名退出了群聊，跟不上话题的发展进度的他钦佩地想：难怪不要他直接给通讯码，原来人家自有妙招。

　　都已经问过“赌什么”，听完赌约具体内容后再拒绝，未免显得赌不起。

　　顾景安应下邀请后才想起好像还缺了点什么，他问北极：“我的筹码是一定有效的私人通讯方式，你的呢？”

　　北极笑容腼腆，上前一步。

　　“我呀。”少年说。

　　顾景安没有立即反应过来，他以为“我呀”是个单纯的语句起始，还在等下文。

　　希内猛地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他方才醒悟，“我呀”的意思是指——少年的筹码就是对方本身。

　　无论北极的直觉最终能否应验，顾景安发觉他好像都不能算作是赢的那个，奈何答应的话已经放了出去，覆水难收。

　　小半个航程日后，舰船在又一个小空间站内停稳，这里是边域航道的三大枢纽之一，往来小型客舰不少，北极就在这里下了船。

　　“终端临时权限给我。”临出小舰船前，顾景安吩咐了北极这么一句。

　　他语气过于自然，北极不清楚他要干什么，但还是老实开出了权限。

　　然后“滴”一声响，北极低头看自己的终端屏幕，发现他收到了一笔标注为“薪水”的转款。

　　顾景安给他打了笔交通费。

　　“你还说要对他坏一点，免得人家以为你是什么好人呢。”希内在少年有点脚不踩低地走了，小舰船重新起飞后说，“你这不是对人挺好的么？”

　　顾景安没搭腔，他把北极给的内部航道图一条条导入系统，仿佛被这项琐碎又费时的工作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希内又说：“我跟你讲，你这是教科书一般的嘴硬心软，不过怎么不见你对我这个认识多年的老朋友软？”

　　顾景安冷冷地回：“你这是在暗示我一直对你硬？”

　　希内意识到话有歧义，他的联想力未经大脑允许，先行畅想了一下那个情景，感到自己浑身汗毛起立：“不，不了吧。”

　　为了把立起的汗毛又抚平，希内短暂安静了一阵。

　　他难得有了个打趣顾景安的机会，感到自己不趁机多说几句有点吃亏，才缓过来，忍不住又说：“说真的，你对北极确实不太一样，那孩子好像有种让人讨厌不起来的魔力，我觉得有个人能这么接近你，这是好事，毕竟这些年你一直……”

　　“没完了吗？”

　　没等希内把话说完，顾景安就打断了他。

　　他注意到顾景安的神色真的变了，仔细一回想，发觉他不小心提了个“这些年”。

　　所有“当初”，“那年”，“这些年”一类的过去时态词汇，用作描述别人时还好，但要是用在顾景安身上，绝对一点就着。

　　自知矢言，希内终于闭了嘴。

　　小舰船在离开北极下船的空间站后连切两条线路，脱离了哨兵曾友好指明过的边域主航道，一头扎入对方特别叮嘱要尽量避开支线。

　　他们到达边域后首先要去的，不巧就是这里最为陈破，几乎已经成了废墟的地方——边域唯一的培育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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