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和睦阁——”

　　芊诺笑吟吟地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时，佳期才恍然明白，这先前的种种，竟都是冲着自己一人而来，而从头至尾牵涉其中的毓哲，眼下看来竟不过是个引子，这刀锋，终究是要指向自己的。

　　尽管那儿是自己的地方，这里里外外的人，也没有不知根知底的，可她还是隐隐担忧起来。芊诺此时提起，必然不会是空穴来风，可倘若——

　　芊诺那一双眸子里实在含了太多意思，若是往常，她的眼神不过是嵌入了万千星辰，而在今日，却是一座牢笼，束缚得佳期进退两难。

　　“妹妹这可是玩笑了，不会是想将这满宫里的人都查上一遍吧。”

　　“怎会？”琦慧并不不理会佳期，“只是姐姐帮着毓哲郡主说了那许多的话，也亲自做了证，实在是脱不了关系的，怎么这搜宫偏偏把您落下了呢？”

　　她不依不饶，佳期生怕自己拒绝地太过反而惹人生疑，倒平白生出做贼心虚的意思。可若点了这个头，皇上不允还好，倘若果真搜宫，还不知道是怎样的情景，只怕到时候自己受制于人，愈发牵扯不清。

　　“你可不要随意攀咬人，姐姐不过帮我说了几句话，眼下是咱们的事情，你又何必牵扯她？”
　　毓哲纵然再糊涂，也知道眼下局势不好，忙开了口。只是她一味护着佳期，反倒落人口舌。
　　皇帝今日大半时候都沉默着，只由着几个孩子辩驳，不曾多加理会，只是那枚翡翠扳指已被把玩得生出了温度，烧得皇帝也焦灼起来。

　　“皇上。”

　　皇帝的沉默不免令芊诺心急了些：“皇上圣明，臣侄哪里敢随意攀咬？倘若此时果真与安夕郡主全无关系，皇上又怎么会传召她到这大殿里来呢？”

　　实在是好口齿，只是这样好的口才，一字一句都压制得佳期难以喘息，她的指尖忍不住得轻颤，一丝半缕的冰凉顺着心脉蔓延，直至哽咽了喉咙。她一点一点地尝试着向上看去，却正好对上了皇帝凝重的目光。

　　不过三言两语间，芒刺在背的人便换成了原本磊落的自己。佳期不知芊诺手中究竟攥着什么样的筹码才如此信誓旦旦？亦不知，本应坦荡的自己，心中忽生的惶恐又是从何而来？

　　“陈将军。”她回头瞧了一眼伏首而立的陈斯靖，眸中有一丝讥笑闪过，“皇上吩咐下去的明明是查蕴珍宫和碧云宫，你怎么擅自作主，只查了团圆殿和我的傍月阁呢？”

　　陈斯靖大惊，忙跌跪了下去，连连请罪。皇帝微眯了眼睛，细细盯了几人许久：

　　“既然如此——”

　　皇帝一手握拳，龙纹衣袖缓缓落向书案之上。

　　“你便再去查上一次，记住！”

　　“这一次绝不许放过一处地方。”

　　佳期心凉了半截，却不得不在面上敷衍着，只道着皇帝英明。陈斯靖未被治罪，正谢了恩领了命退了下去，皇帝却又叫住了他：

　　“罢了。”

　　佳期心头一喜，只当皇帝就此作罢，连眉头都稍稍纾解。只是皇帝挪了杯盏，侧首指着一旁的张与麟：

　　“你，亲自去查。”

　　短短五个字，佳期心中已然是五雷轰顶，细细回想诸日种种，自己苦心经营，竟是一步一步走入别人设下的局中。

　　一个时辰后

　　“皇上，奴才照您吩咐将两处宫苑细细查了一遍，碧云宫里实在没有什么可疑之物，可和睦阁……”

　　张与麟刻意止了话，只将捧着的托盘略往前递了递，这“有什么可疑之物”的意思一时间倒是也表露无疑了。

　　事已至此，佳期只觉得这周遭的一切都一分一分地灰白下去，她无力挽回，只能任由这份黯然紧紧扼住自己的喉咙，只能绝望地合上眼睛。

　　皇帝一时也未表态，只示意张与麟拿过东西来看。

　　“皇上，奴才在郡主的寝殿里寻到了些封好的信笺，奴才未敢擅动，只得拿过来请皇上看看。”
　　什么信笺？

　　莫不是那个匣子？

　　容钰——

　　佳期心中一惊，猛地睁开眼睛，定神看着皇帝手中之物，见花色纹饰皆非容钰所赠，稍稍松了口气，可转念一想，又可笑自己这口气松的没有道理。

　　“安夕。”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只以封号相称。佳期咬着牙，缓缓挪了目光，沉声答了一声是。
　　“你来告诉朕，这里面都是什么。”

　　皇帝反复审视了那信笺几番，终究没有打开，只拿在手里，冷眼瞧着下面的面色苍白的人儿，显然是起了疑心，可似乎是顾念着什么，还是留了最后的余地。

　　只是——

　　“回皇上的话。”

　　佳期心如死灰，沉沉跪了下去：

　　“或许皇上不信，可臣侄所言句句属实，臣侄从未见过这信，更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倘若臣侄做了什么，又怎会平白将自己牵涉进此事之中呢？”

　　一旁的毓哲也慌了神，连忙跟着跪了下去，方才跪得久，这膝盖上的疼痛还没有缓和，骤然跪了，一时支撑不住，身子都朝旁侧歪了几分。

　　“皇帝叔叔，臣侄可以为姐姐作保，姐姐绝对是清白的，倘若有什么不该有的，也定是小人陷害，并非姐姐的过失。”

　　“毓哲姐姐这话未免太偏心了些。”

　　芊诺不肯让步，亦跪下说：

　　“皇上，只怕是毓哲姐姐也受了佳期姐姐蒙蔽，先前姐姐种种针对，说不准都是安夕郡主挑拨，可怜姐姐平白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倒在这里替害了自己的人求情。”

　　“你——”

　　毓哲气不过，正欲开口反驳，却又被芊诺抢过话来：

　　“姐姐怎么不想一想，这西疆来的每一封信，除了皇上和朝中诸臣，还有谁见得到呢？”

　　好计谋，好口齿，佳期深知自己无论如何辩白，这效用只怕也是微乎其微，索性咬了牙不再说话，只觑着一副凛然的样子的芊诺，未曾想到，自入宫起，竟是自己小瞧了这个人。

　　皇帝幽幽收回目光，垂眼看着那一盘散落的信笺，沙哑着嗓子吩咐人拿剪子来。

　　随着信纸展开的声音，大殿诸人皆屏息凝神，小心地觑着皇帝的面色。而佳期也清楚的看见，张与麟的目光有一瞬间扫向自己，而后眼角便挂上一丝暗喜。

　　“皇上，您可别动怒，注意身子啊。”

　　皇帝面色愈发沉重、冰冷的寒气渗进了大殿的每一处角落。张与麟见势上前，伏身劝解着。
　　皇帝没心思理会，只是这胸口起伏地愈发厉害，终于，他一把将那信笺掷了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真是枉费朕如此信任于你！”

　　话毕，皇帝怒气犹盛，铁青着面色将那托盘一同扫落，瞬时间，赤金的托盘重重地摔在地上，连带整个大殿都跟着震了一震，其余的信笺散落着，只剩下满地狼藉。

　　见此情景，寻常人怕还来不及，可芊诺不觉间却挺了挺腰身，微微昂起了头。

　　佳期鼻头一酸，先前再如何强迫自己镇定，可满心的害怕最终还是压抑不住，她膝行至那封信前，颤抖着手拾了起来。

　　“四月十七，皇上用膳晚一刻，饮小米莲子粥一碗，藕心酱肉包子一个，豆腐鸡蛋羹一盏，江南巡抚进贡酱菜四样，新鲜果品两盘，皇上已表赞许。”

　　佳期微微愣住，这……怎么会是这些东西？

　　皇帝起居饮食，是这皇宫之中顶要紧的秘事，绝不能宣扬。先前她与毓哲领旨侍奉早膳，实在是殊宠，只是这信——

　　这个罪名实在微妙得很，既小了些，也大了些。佳期一时不知该喜还是该忧，低垂着头不敢胡乱言语，只怕多说反而会坏了事。

　　“皇上。”

　　一旁的芊诺按耐不住，也膝行上前从佳期手里抢过那信，仰起头道：

　　“这下您应该知道，一直欺君罔上的人是谁？贼喊捉贼的人是谁？您也应该相信，臣侄的清白了吧。”

　　说罢，她侧首，斜着眼睛扫了佳期一眼，低头看起那封信来——

　　“这……”

　　佳期微微侧目，不想芊诺亦愣住了半晌，倒果真像是并不知情的样子。她紧紧攥着那信，上上下下地看了几遍，却找不出什么破绽。

　　“你记下朕的饮食起居，究竟意欲何为？”

　　皇帝缓缓从皇座离开，一步一顿地行至大殿之下，眼神，从头至尾只紧紧锁着佳期，不曾挪开分毫。

　　毓哲、陈斯靖、张与麟皆是一头雾水，前二人不知这矛头怎就转向佳期，亦不知这些东西是从哪里搜来的，可后者，却是不知这信，怎么就成了皇帝口中的“饮食起居”了。

　　“皇上，臣侄确实不曾做过这件事，请您明察。”

　　明黄色的衣袍一步一步行近，佳期看着那衣袍的一角，忙叩首辩解，只是这辩词实在是苍白了些。

　　“皇帝叔叔。”

　　毓哲虽不明就里，却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如此，正欲求情，话还没有说出半句，便被皇帝一个眼神制止。

　　“你的字朕是认得的，你好好想想，要怎么回朕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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