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乾安殿还是如从前一般的辉弘景象，佳期到的时候，毓哲正端正地跪在大殿正中央，鬓角的流苏轻轻晃动着，像是颤栗着的样子。而皇上，只负手站在龙椅前，留给众人明黄色的背影。

　　“皇上，安夕和琦慧臣妾已经带过来了。”

　　皇后欠身，凤眸扫过大殿，最后凝神看着皇帝的脊背处的龙纹，皱眉细思了片刻，又微微回了头看了一眼佳期，终于开了口：

　　“请皇上恕罪，臣妾宫中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回去了。”

　　皇帝没有回头，亦没有开口，只是摆了摆手。见皇帝答允，皇后则顺势退下，临走前轻轻拍了拍佳期的肩膀，紧紧抿着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佳期忍不住偷偷看向皇后娘娘离开的身影，心中疑虑万千，此刻殿中情势，倒愈发教她看不明白。

　　“张与麟。”

　　随着殿门渐渐合上，漆墨般的地砖上铺着的光晕亦一分一分地收拢成极细的一束，正好映在了皇上明黄的衣摆上，他未曾回身，只忽然沉声问道：

　　“蕴珍宫和碧云宫查得怎么样了？”

　　张与麟踱近了几步，躬着身答着：

　　“回皇上的话，拨出去的人都还没回来。要不要奴才着人去催催？”

　　“不必。”皇帝摇了摇头，“这桩事也实在应该仔细。”

　　“你去派人传话，若有半分遗漏，朕决不轻饶。”

　　皇帝言辞凌厉，佳期纵是心怀坦荡，也少不得生出几分惧意。这原本只牵扯到芊诺一人，而此时，她还好好地站着，倒是毓哲跪在前面，皇帝也没有分毫叫她起来的意思。

　　张与麟则是应声下去，才刚吩咐了一半，外面便有了动静。一行内宫侍卫被拦在了外面，只有一个小太监推了门进来，在张与麟耳边回了话。

　　佳期和毓哲的眼神不约而同地瞥向那个回话的人，都含了些许紧张，连带着呼吸都停滞了片刻。倒是琦慧只一个人低着头，丝毫不为所动的样子。

　　“皇上。”张与麟摆摆手让那个小内监下去，伏身回禀：

　　“陈将军来回话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终于有了反应，冷着脸转过身来，缓缓坐于龙椅之上，沉声传他来。

　　“末将参见皇上……”

　　那人极是守礼，未曾逾越，只站在大殿最末处参拜。只是刚要开口，皇上却忽然出言打断：

　　“等等。”

　　皇帝尽力缓和了面色：

　　“朕再给你们三个最后一个机会，这实情究竟为何？倘若你们现在明明白白地告诉朕，朕便从轻发落。倘若——”

　　“你们中有人不知悔改，一旦他回明了话，朕也不会有丝毫的留情。”

　　佳期心里明白，那个将军有没有搜到什么还尚不清楚，这是皇上有心试探，只想那个真正的罪魁能有些畏惧，自乱阵脚。只是琦慧依旧不为所动，眼中不曾有过些许波澜。

　　琦慧是个什么样的人，佳期本以为自己少说也清楚了大半，多多少少还是浮躁了些，也失了几分沉稳庄重。只是今日她如此平静，倒是令人诧异，以她往日里的性子，倘若碧云宫有什么破绽差池，她绝不会是眼下这个反应。可如果碧云宫搜寻无果，这事情，只怕就愈发令人头痛了。

　　佳期有心想要回头看一看那位将军的神色，可皇帝目光不曾移开分毫，她也没有堂而皇之回头的勇气。毓哲还在地上跪着，也不知道跪了多久，她又是心疼，又是紧张，不觉中看向芊诺的眼神里已经多了几分怨怼。

　　“皇上，臣侄自始至终对您绝无半分欺瞒，望您明察还臣侄清白。”

　　芊诺显然自信碧云宫绝无半点破绽，方才敢如此笃定，皇帝的目光果然转到佳期、毓哲二人身上，毓哲跪得难受，心里正委屈着，只一味低垂着头。佳期却正巧对上了皇帝的双眸，心头一紧，便动起了心思。

　　“皇上，臣侄年纪长于两位妹妹，也不好有所偏颇，不如请将军先回禀，查明真相，肃清后宫。”

　　这话虽像是不偏不倚，却隐隐归罪于芊诺，只是她不曾瞧见，身后的陈斯靖眉心一动，缓缓抬起了头。

　　“陈斯靖。”

　　皇帝沉声下了决断：

　　“查到了什么，呈上来吧。”

　　话音刚落，殿门外便有人递了一方桃木托盘进来，陈斯靖回身接了，看着托盘上的东西抿了抿唇，眼神里闪过犹疑之色。

　　“陈将军。”

　　张与麟走至殿下，压低声音提醒了一句:

　　“皇上可等着呢。”

　　说着，他一横胳膊半抢过那物什，转过身便颤巍巍地呈了上去。陈斯靖一时有些许慌神，可事已至此，他只好上前回话：

　　“皇上，微臣依旨搜查了团圆殿和傍月阁，特来复命。”

　　皇帝略张望了一眼那盘中之物，沉声问道：

　　“团圆殿怎么样？”

　　佳期一颗心已经悬到嗓子眼，一时血气翻涌，险些站不稳，所幸陈斯靖此刻毫无犹疑，肃然抱拳道：

　　“团圆殿并无可疑之物，末将也审问了宫人和内监，断无半分破绽。”

　　皇帝眯了眯眼，不动声色地审视着他的神色，默默了片刻。终于放柔了声音，吩咐张与麟掺毓哲起来：

　　“乾儿受委屈了，可不许恼朕。”

　　说着，他剑眉一皱，厉声呵斥着殿下的宫人：

　　“还不替郡主把凳子拿过来，扶郡主坐好？”

　　这满宫里的人，哪有一个不看着皇帝的眼色行事？眼下圣上显然是偏向了毓哲，众人自然不敢怠慢，端了八足金丝楠湘绣软凳在大殿一旁，簇拥着她坐下。皇帝又加恩赐了茶，还特意吩咐人替她捶腿，满心满腹都是往日里一般的疼爱，毓哲纵然心里委屈着，皇帝面前也不敢托大，只唤了佳期到旁侧，半撒了娇求了皇帝赐了座，这原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乐得给毓哲一个面子，自然应允。

　　既然如此，那搜得的东西自然与芊诺脱不了关系，皇帝龙眸已含了薄怒，压在她的身上。

　　“皇上，臣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望皇上明察。”

　　她慌忙跪了下去，含了哭腔解释着：

　　“就算给臣侄天大的胆子，臣侄也绝不敢通敌叛国，求皇帝叔叔还臣侄清白，还恒郡王府清白啊。”

　　她到底是个孩子，此时哭得可怜，皇帝也不好立时就下决断，只先示意张与麟将那托盘递了过来，大略翻了翻。

　　佳期和毓哲相视，皆屏息瞧着大殿上面，皇帝手中的卷册，仿佛是是一根游丝，系着所有人的安宁。

　　皇帝凝眉拿过一页小笺，眼神从头至尾细细扫过每一个字，渐渐抿起了唇。读罢轻叹了口气，将那页小笺掷到殿下，徐徐说道：

　　“安夕——”

　　“你来念一念这上面写了些什么。”

　　素白的纸绢飘落，卷卧在墨色的地砖之上，微微翻动着。佳期不知这是何意，也不敢说什么，白着脸儿走上前捡了起来，依旨读了起来：

　　“孩儿芊诺遥寄父母双亲……”

　　才刚念了一句，佳期心便凉了半分，果然她有备而来，不是二人轻易可以撼动，此事已经失了先机，日后若再想在这件事上做文章，只怕就难了。

　　佳期咬着牙，一点一点读完了整篇信笺，虽然知道不过是芊诺故做出的迷障，心里还是不好受起来。这封家书，实在算得上是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字字句句，尽是孝顺关怀之语，实在令人怜惜。

　　“……父王母妃安康顺遂，不孝女芊诺谨上。”

　　佳期将这信折好，小心地拿在手里，也不敢回去坐下，只垂手站在原处。

　　正值寂静，殿内微微有了啜泣声，仔细一瞧，是芊诺一个人哭了起来，双手撑着地，红着眼睛说：

　　“芊诺知道宫里不该私相授受，只是家兄远赴疆场，父王母妃虽是挂心着，却只能以大局为重，不敢表露出来。臣侄也是心疼……”

　　她刻意止了话，刚好留下一声呜咽，幽幽地回荡在大殿之上，终于触动了岿然立于皇座前的皇帝——

　　“好了，好了，你们现在折腾够了？”

　　皇帝咳嗽了几声，一一扫过殿中诸人，缓缓落了座。

　　“毓哲啊，这东西你也都看见了，可还要揪着琦慧她不放吗？”

　　佳期只想就此作罢，求个心安罢了，可毓哲却杏眸微瞪，仰起头来丝毫不肯罢休：

　　“皇帝叔叔，虽然眼下只查出了这些，又哪里能证明她真的冤枉？她说的话做的事都是乾儿亲耳听见的，哪里会有假啊？”

　　佳期攥着信的手蓦地收得紧了些，这么大的事情，连她都知道要从长计议，皇帝又怎么可能看不出这事情的端倪？可眼下，他显然是想将这桩事压一压，有意让毓哲大事化小，可她是小孩子心性，一时间自然不肯吃亏，丝毫未曾领会皇帝的意思。

　　“耳听未必为真，眼见未必为实，姐姐你怎么会不明白这句话？”

　　芊诺猛地侧首，红着眼圈望着毓哲，又不经意觑了一眼殿上那抹明黄，忍下哭腔说着：

　　“妹妹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听皇上的话，怎么姐姐一直逆着皇上的意思，非要定妹妹的罪不可？”

　　毓哲本就不擅机辩，一时哑了口，佳期思忖了片刻。忙回了身，亲自扶了芊诺起了身，特意含了笑握着她的手：

　　“瞧县主说的，乾儿她没这个意思，只是兹事体大，又是我们清清楚楚听见的，还牵连进了怡王叔，妹妹难免急了些。今日搜宫，还不是连着团圆殿一起查了？”

　　佳期的本意是说个折中的话，表一表不曾有针对她的意思。芊诺却忽然止了泪，反握住佳期的手，眨巴着眼睛说：

　　“姐姐方才的“清清楚楚”，倒是让妹妹想起来，先前姐姐也一定要将这罪名安在妹妹头上。毓哲郡主坦荡，团圆殿都让人查了一番，怎么和睦阁不陪着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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