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见她沉默，容钰眼中的期许一分一分地少了，久久地，他猜度着佳期的意思，心也是凉了大半，可还是强笑着同她说：

　　“多谢郡主顾念情面不肯明说，容钰也自知不足以相配，自会同皇上禀明，若是因为此事损了郡主清誉，容钰先行请罪，请郡主责罚。”

　　说着，他便改了姿势单膝跪了，不知为何，他身上的银铠依旧熠熠生辉，只是人已不似从前明媚，微伏的脸上尽是清冷，没有一丝笑意。

　　“世子——”

　　佳期未曾想自己的沉默让他如此多想，一时窘迫，忙放下茶盏伸手扶了他起来。

　　“世子何必如此呢？”

　　佳期红着脸，埋着头以极小的声音说着：

　　“我什么都没有说。”

　　容钰一向淡逸从容，此刻竟有一瞬间的愣神。佳期的话虽然含糊，意思却是格外明白的。这一刻，仿佛夜里的万千星辰尽皆落在他的眼睛里，格外璀璨耀眼。

　　佳期知道他已经会意，自己便先害羞起来，只侧了身捧了茶喝，饮了半口方才想起这茶盏是谁递来的，不由一时失了神，半口茶皆呛进嗓子里，一时猛烈地咳嗽起来。

　　容钰一时着急，走上前去一边替她拍着背，一边温声说：

　　“怎么不小心些？”

　　佳期知道自己失仪，本就是羞人的事，如今又是当着他的面，愈发“无地自容”起来，只能尽力忍着咳嗽。过了一阵渐渐平复下来，她却依旧向后偏着头，不愿叫他看见。

　　容钰撤了手后就站在一旁看了许久，虽只能看见她通红的耳朵，轻晃的珠钗，他依旧觉得可爱至极。虽然她依旧疏远，不敢同自己亲近，可他并不在意，只余下满心的欢喜。

　　他有足够的时间、足够的耐心，他愿意等——

　　只要她愿意。

　　想到这儿，他嘴角含了笑，走到小案旁重又斟了一杯茶，置在了佳期身边的几案上，温声说：

　　“郡主喝点茶顺一顺吧。”

　　佳期悄悄觑了一眼容钰，只见着他含着笑的样子，忙又低了头，也不喝那茶。只言语了一句：

　　“世子坐吧。”

　　容钰一笑，正欲在她身旁坐了，忽然又想起了些什么，回身瞧了一眼翠嵌金钟，眼中忽然泛起无穷的遗憾来，只皱了皱眉，仔细地取下了自己腰上的玉佩，又在佳期身前蹲下，强笑着说：

　　“时辰快到了，我还要去校场点兵，得先走了。”

　　见她不说话，容钰只将玉佩塞进她手里。佳期只推拒着不肯收，还是容钰依旧坚持，连同玉佩握住了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说：

　　“这是我十三岁第一次打仗的时候母亲给的，我只交给你。”

　　见她终于不再撒手，容钰含笑看了她许久，终是狠了心道了别，起身就要离开。

　　“等等——”

　　佳期忽然抬头，出声将他叫住，站了起来说：

　　“请世子闭眼。”

　　容钰回身，虽是云里雾里，只依言闭了眼，不在话下。

　　佳期背过身，解了衣裳交领处的第一枚桃花珍珠扣，从颈上取下了一环金圈，金圈正中坠了一枚祥云纹镶了红宝石的金锁。她只取下这锁，用自己的帕子包了，依旧戴回了金圈，又仔细系了扣子，方才回身说：

　　“好了，我也要给世子一样东西。”

　　容钰睁了眼，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到佳期手中团起的一方帕子，笑意便染上眉梢——

　　“这里面的东西护我多年平安，只是还请世子暂且不要打开，等到了西疆再看也不迟。”

　　佳期只把帕子交到他手里，便退后几步回过了身。

　　容钰看着手中的帕子，紧紧攥了攥，妥当地收了起来。看着前面女孩儿的背影，轻声道了一句：

　　“等我回来。”

　　佳期没有回身，只点了点头，微微侧首说：

　　“世子保重。”

　　容钰又停留了一阵，见佳期别无他话，便咬唇施礼退下。佳期听得一阵门声，小心地回了身，便发觉人已不见。

　　她心里空落落的，就那样站了许久，阳光缓缓地落在她衣裙的一角，映着丝丝缕缕的绣线，泛起微微的光泽。久久地，她叹了口气，懒懒地坐回了椅子，眼角处尽是落寞。

　　他就这样走了，在这小厅里没有留下任何气息，方才二人的相处如同梦境般散去，只留下一枚玉佩、一盏清茶。

　　她将玉佩握在掌心，渐渐生出温润之感，竟有那么一瞬间，她是那么希望那个人不曾离开。想起自己方才默默，也不曾真正看他几眼，心中半是懊悔、半是委屈，不觉竟落下泪来。

　　西疆路途遥远，战事凶险，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倒让她无穷的后怕起来，今日匆匆一别，不知下次相见会是何时？甚至不知——

　　能否再相见。

　　明明是自己刻意冷淡，许多话皆藏在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无论如何也不肯多看他一眼，可眼下伤心的、愧悔的，却也是她自己。

　　他说要自己等他回来，她自然会等，虽不知是何年何月，她此时只是希望他能平安归来，纵使刀枪无眼，可她依然觉得，即便是无情之物，想必也不忍伤害那个明媚少年。

　　只是自己——

　　她真的已经尽力，自己的小锁，是满月后便一直带着的，十四年来从未离身。她交给他，已经不仅仅是护佑他平安的意思，而是……

　　不知他可明白。

　　佳期正一个人出神，未曾注意到小厅外庆欢探了脑袋进来，看着姐姐一个人难过，她却捂嘴笑了起来，咳嗽了两声说：

　　“姐姐可是舍不得表哥了？”

　　佳期一怔，抬起头才发觉眼前模糊，忙擦了擦泪，红着脸对庆欢说：

　　“你怎么这样悄无声息的，还偷看起我来了。”

　　庆欢粲然一笑，款款进了小厅，坐到了佳期身边，探着头问：

　　“姐姐难过什么呢？”

　　佳期咬着唇想了许久，终是侧首问：

　　“你……不担心吗？”

　　“……自然是担心的。”庆欢垂了眼睛，转着帕子说，“只是从前表哥出去的时候，只教我不用怕，每每他也好好的回来了，所以——”

　　说着，她侧过身去握住了佳期的手，软言安慰道：

　　“你也不用担心，表哥答应过的事没有办不到的，他定能平安回来的。”

　　佳期轻轻点点头，只说自己知道。庆欢觑了觑她的神色，又看了看她手中紧握着的那枚玉佩，挪近了身子说：

　　“姐姐你可知道，父皇方才同我母妃说，虽然你还小，他却想在表哥去之前就下旨意，以安军心。”

　　“是表哥跪了一个时辰，求了父皇先问问你的意思。父皇念他将赴战场，不好太拂他的面子，才答应下来。便叫了咱们两个来，为的就是看看你是怎么想的。”

　　佳期只咬唇低着头，眼泪坠在裙子上，一瞬间就那样晕开，心里极不是滋味。庆欢忽然红了眼睛，小声嘟囔着：

　　“我只是把事情告诉你，你这是做什么？招的我也不好受起来。我来之前听说你答应了，本是极高兴的，可你眼下又这个样子，连我也不知道，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佳期怔怔地抬了头，只取了身侧那一盏半凉的茶，饮了一口说：

　　“你们都这样猜度着，究竟还要让我怎样明白地说呢？我若不愿意，现在……”

　　说着，她又低了头，“你们怎么都觉得，我是不愿意的呢？”

　　庆欢听了这句话转了转眼睛，弯下腰仔细看着佳期的神情，见她一个劲儿地避开自己的目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抱着佳期的胳膊说：

　　“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纵然年纪小，也知道这是极好的事。且不说别的，父皇对庄亲王府的看重，便胜于从前许多，于安琦郡主也是有许多好处的。你总这样拘着，该议论的人少不了还会议论，可真心待你的人，难免会多心啊。”

　　小厅里静的很，虽然庆欢的声音软软的，却大有掷地有声之感。佳期低头看着凑在自己身边的小人儿，只单手搂住了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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