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瑶不娶

　　午后的太阳越发大了，透过窗纱尽落在一方小厅之中，难免渐渐闷热起来。香炉幽幽地吞吐着乳白的近乎透明的烟雾，缭绕不绝，倒显得厅内沉闷得很。佳期隐隐觉得怀中的人儿出了汗，于是轻轻撒开了手，将茶盏放在一旁哑着嗓子说：

　　“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不如你——”

　　“我……实在不是通透的人。”

　　“庆欢，我……有的时候，我实在羡慕你。”

　　“旁人总说你自在随性，可我知道，你是个最明白的人，这一点，谁也比不上你。旁人说我细心，可我也知道，我——”

　　“我是一个心中尽是世俗之事的糊涂人。”

　　说着，她起了身，走到方才容钰斟茶的小案旁，新烫了一壶茶，分别斟作两杯，取了一杯递倒庆欢跟前，尽力笑了笑继续同她说：

　　“容世子是出尘的人，我不过深陷凡俗之中罢了，我只是担心……”

　　“姐姐你快别说了。”

　　庆欢没喝那茶，又嫌烫便也没捧着，只放在了身侧，听她话中的意思越来越不对，忙出声打断：

　　“照姐姐的意思，只怕我和表哥没多一会儿都出家了呢。你只说自己想的多，只凡事少花些心思就是了，哪有这样变本加厉的道理？姐姐若接着说下去，只怕即便自己没有看破红尘，我和表哥也要得道升仙去了。”

　　庆欢又热又急，鼻尖已微微沁出汗来。她这一番话说的实在“通透”，佳期怔怔地瞧了她好久，细想她方才一番“宏论”，只觉得钦服。

　　庆欢似是觉得自己方才比得例子极好，微微自喜起来，看着佳期出神，也就愈发得意。只扬着头对她说：

　　“我还以为姐姐会替我擦汗呢。”

　　佳期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随后才恍然回神。看着庆欢的样子，也就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正要从怀中取了帕子，才想起已经给了容钰，不由又含了羞，小心翼翼地同庆欢说：

　　“只怕要用公主的帕子了呢。”

　　庆欢满不在意的拿了帕子，刚要交到佳期手里，却忙又收了回来，眨着眼睛问：

　　“我明明记得你今天新换了帕子，难道不舍得给我用不成？”

　　“我哪有这么小气？”佳期忙反驳着，“只是……因为……”

　　真正的缘由她实在说不出口，庆欢倒来了兴致，一个劲儿地追问着是因为什么，佳期被闹得无法，只红着脸小声说：

　　“你去问你表哥，我不知道为什么。”

　　庆欢像是寻到宝了一般，缠着佳期千方百计地问着，见佳期一句话也不肯多说，她倒愈发高兴起来，一个人暗自得意着，调笑着说：

　　“罢罢罢，亏我还在这儿说了这么多。我倒不懂，你们又何必这样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让我这个妹妹来劝，白白在这里闷了这么久。”

　　她站了起来，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娇声同佳期说：

　　“好啦，姐姐快和我回去吧，你想必也饿了，我母妃在涞音阁传了膳，叫姐姐一同过去用呢。”

　　佳期心中极暖，轻轻点了头。拉着庆欢的手离开的一刻，她不禁回头，看着这一间小小的厅室，只觉得温暖地让人流连，她仿佛能看见那白袍银铠的少年就站在那香炉旁边，他回首微笑，却一瞬间消失不见。

　　一夜东风，枕边吹散愁多少。数声啼鸟，梦转纱窗晓。

　　来是春初，去是春将老。长亭道，一般芳草，只有归时好——

　　转眼间，容钰离开也有十几日了。自从那日一别，佳期的日子便多多少少都与往日不同了。许多时候，下人们竟渐渐地敢把她的位次排在毓哲之前，所幸毓哲也不在意。庆欢有时得到容钰的消息，便会过来告诉佳期，她虽然不好意思，可每每知晓他到了何处，心里总会踏实一些。

　　四月已至，春意深浓。祭祖祭天、春耕亲蚕，件件都是大而且大的事。在这四月间，皇帝要与皇后同食同宿以祈风调雨顺、国运昌隆。皇后传下旨意，免诸位嫔妃定省，只命两位公主及两位郡主每日晨起到养居殿请安，并侍奉帝后早膳，以示皇家亲孝和睦之情。

　　一日，佳期和毓哲方从养居殿回来，便听说琦慧县主来了，正在偏殿里候着。二人虽不大喜欢，可到底要顾着几分面子，不能不见。

　　自春蒐后，二人便甚少看见她。只是今日听闻她忽然来了,二人不知怎地对上了眼神，皆像是想起了那件事情——

　　还记得毓哲那日丢了镯子，二人虽皆细细找过，却依旧不见踪影。佳期也一一询问了宿妆宿翠。而二人却说，只有这位琦慧县主时常流连在蕴珍宫附近，偶尔还会进去坐坐。虽然不合时宜，她们也不好阻拦。

　　按理说她每每仅是喝杯茶便离开，不应有进内殿的机会。况且那镯子也没有放在明面上，实在是她拿不到的。只是虽然有诸多想不通的地方，她终究是来得不凑巧，二人不得不小心应对。

　　进了偏殿，她本拿着前时毓哲留在小案上的书看着，见二人来了，忙放下书堆着笑迎了上来，微微欠了身道：

　　“两位姐姐安好。”

　　佳期上下打量着她，只微笑着说：

　　“县主同安，许久不见县主了，不知一切可好？”

　　芊诺侧过身，先引二人在小案两旁坐了，又从宫人手中接过食盒，一边亲自打开一边说：

　　“我还能怎么样，再好也不能和两位郡主比。这不听说近几日两位姐姐侍奉皇上和皇后娘娘辛苦，我便吩咐人炖了上好的鸽子汤，还有新鲜的蘑菇腌了今春的笋尖，开胃得很呢。”

　　见二人面色疏离，没有要尝尝的意思，芊诺也不恼，只笑着为二人布了菜，每人添了一碗汤，又放好了汤匙和筷子，撤下食盒说：

　　“姐姐们自然瞧不上这些吃食的，只是虽然简素了些，却是真正滋补的。山珍海味姐姐们都吃腻了，换一换口味也好啊。”

　　佳期一直看着她“娓娓道来”，心中一笑，也不答应她的话，只吩咐人拿了椅子来，让她不必站着。

　　“县主是客人，我们两个当主人的还要客人费心，实在是失礼。县主准备这些想必也劳累了，不如一起用吧。”

　　佳期吩咐人新添了碗筷，又让赏怀嘱咐小厨房新做一道金丝燕窝，勉强算是待客之礼。芊诺只连连道谢，极是高兴的样子。

　　“县主喜欢看书？”

　　毓哲看着放在小案一角的《大戴礼记》，如此问道。

　　“我哪里会看什么书？”芊诺自谦道，“只是觉得姐姐这里什么东西都是好的，想拿来看看罢了。”

　　说完，她只笑着喝了口汤，品了一品连连对二人说：

　　“姐姐们别光顾着说话，快喝些，凉了就不不好了。”

　　佳期和毓哲皆听出她话里似乎有别的意思，见她忙又岔开了话，心里更是疑惑。恰巧此时新的菜已经做好，佳期忙吩咐摆在琦慧县主跟前，含笑同她说：

　　“毓哲郡主这里旁的东西还有限，这吃的东西才是最好。县主快尝尝。”

　　说着，她亲自夹了放在芊诺碗里，只看她如何说。

　　“姐姐这里的东西果然美味。”她略略尝了一口，便连连赞叹着，“在姐姐这里吃了饭，就愈发不想走了呢。”

　　佳期看了看毓哲，缓缓落下筷子，和声同芊诺说：

　　“你若是喜欢，就只和毓哲郡主说便是。郡主向来不是小气的人。”

　　毓哲明了她的意思，也跟着落了筷，偏头看着芊诺，看她如何反应。

　　芊诺忽然收了笑，同二人一样放下筷子，扶了扶簪子同二人说：

　　“姐姐们自然都是大方的，只是——”

　　“我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只怕姐姐们赏不过来呢。”

　　说完，她取了帕子擦了擦嘴，重又含了笑。看着二人不再说话。

　　虽然天气渐暖，佳期只觉得背后生了风一般，凉得彻骨。眼前的人虽然还是笑着，却森森地令人紧张。那句“喜欢的东西实在太多”，听上去实在是别有一番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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